庇护所歪斜地陷在湿滑的暗绿色基质里，像一头搁浅的巨兽，冒着淡淡的维修焊接产生的青烟。两颗昏黄的恒星挂在苔原上空，光线穿透朦胧的雾气，给这片巨大的真菌森林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潮湿而厚重，带着浓郁的腐殖质和未知孢子的气味，吸进肺里有种黏糊糊的感觉。
“外部环境初步扫描完成。”艾瑞克的蓝色数据流在勉强修复的主屏幕上闪烁，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大气成分可呼吸，但含有大量未知微生物和休眠孢子，长期暴露存在未知风险。水源……探测到地下含水层，深度约五十米，水质需进一步分析。周边生命形式……以菌类、地衣和节肢类为主，能量反应普遍较低，但存在少数高能聚合体信号，位置分散。”
“高能聚合体？是动物还是更大的蘑菇？”岩魁扒在观测窗破损的边缘，好奇地向外张望。一只拳头大小、甲壳上长满荧光斑点的多足生物正慢吞吞地从舰体旁爬过，被他用能量稍微一吓，瞬间蜷缩成一个球，咕噜噜滚远了。
“数据不足，无法判断。”艾瑞克回答。
苏凌薇忍着肋间的隐痛，调出结构损伤报告，眉头紧锁：“情况不乐观。主引擎核心熔毁，无法远程修复，需要寻找替代材料或者一个具备高级造船设施的港口。护盾发生器彻底报废。骨架多处应力性骨折，只能进行临时加固。能源储备只剩下百分之十八，必须极度节省。”
老杰克拿着一个手持式扫描仪，对着舰体外壳和地面不停比划：“好消息是，这星球上的真菌和地衣蕴含某种有机纤维和矿物结晶，经过处理，或许能替代部分修复材料。坏消息是，处理它们需要能量和设备，而我们两者都缺。”
纳克萨的黑雾笼罩着一片破损的装甲板，混沌能量如同细微的刻刀，正在尝试将一块扭曲的金属重新塑形，但进度缓慢。“混沌侵蚀用于破坏易，用于创造难。”他低沉地总结道。
三个青灵人稍微缓过劲来，但依旧惊魂未定。蕨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片从裂缝蔓延进舱内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闭眼感受了一下：“混乱……但充满生命力。这里的生态自成体系，非常古老。母树的力量在这里……很稀薄，但并非不存在。”
顾尘走到最大的破口处，真理之瞳扫视着外界。他的视野穿透迷雾，看到了更远处的景象：无边无际的、起伏的暗绿色苔原，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真菌如同沉默的森林，有些伞盖上还垂落着发光的菌丝帘幕。更远处，似乎有山脉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我们必须出去。”顾尘转身，看向众人，“困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我们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探查那些高能信号是威胁还是资源，更需要寻找可能存在的、能帮助我们修复星舰的东西。”
他分配任务：“苏凌薇，老杰克，你们留在舰内，利用现有设备，尽可能修复通讯和基础探测功能，同时分析艾瑞克扫描到的可用资源点。岩魁，纳克萨，还有蕨，你们跟我一起出去侦查。岩魁负责开路和警戒，纳克萨用混沌能量感知环境异常，蕨，你负责识别可能具有价值或危险的植物和生命形式。”
“我……我也去吗？”穗怯生生地问，紧紧抓着苔的胳膊。
“你和苔留在舰内，协助苏凌薇他们。”顾尘说道。这两个青灵人太虚弱，不适合初次探索。
准备妥当后，顾尘、岩魁、纳克萨和蕨通过气闸舱，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脚踩在湿滑、富有弹性的苔原基质上，发出噗叽的轻微声响。空气比舰内更加潮湿闷热，带着一股甜腻的腐败气息。巨大的真菌伞盖在他们头顶投下阴影，仿佛置身于一个异星版的原始森林。
“这地方，感觉黏糊糊的。”岩魁不满地跺了跺脚，战锤扛在肩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他的体魄强健，这点环境对他影响不大。
纳克萨的黑雾如同有生命的探测器，贴着地面和真菌茎秆缓缓蔓延。“能量流动很奇特……分散而均匀，不像是有主导意识的样子。但深处……有某种规律的脉动。”
蕨则显得专注很多，他时不时蹲下，检查某种发光的苔藓，或者用手指捻起一点土壤嗅闻。“这种苔藓富含水分，可以应急……但这种红色的菌类，孢子有神经毒性，千万不能碰。”他指着旁边一丛颜色鲜艳的、像珊瑚一样的菌群说道。
顾尘走在最前面，真理之瞳持续扫描着周围。他发现这里的生命能量虽然浓郁，但确实如蕨所说，非常“混乱”和“原始”，缺乏青灵那种纯净、有序的生命美感。他尝试着引导一丝蕴含生机的星辰火焰，周围的苔藓和菌丝似乎微微向他这边倾斜，仿佛趋向光源的植物。
他们朝着艾瑞克标记的最近的一个水源点前进。穿过一片挂满发光菌丝帘幕的区域后，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水潭。水潭的水呈现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类似浮萍的绿色絮状物，偶尔有气泡从水底冒出，炸开一股更浓的腐败气味。
“这水……能喝？”岩魁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蕨走到水潭边，仔细观察了一下，又用手捧起一点水，仔细感受：“水本身没有问题，富含矿物质，但里面混合了太多有机腐殖质和微生物，直接饮用可能会引起严重的肠胃问题甚至感染。需要净化。”
纳克萨的黑雾探入水中，片刻后收回：“水底有东西……能量反应很微弱，像是……沉没的有机物残骸，年代久远。”
顾尘蹲下身，真理之瞳看向水底。在淤泥和絮状物之下，他隐约看到了一些扭曲的、非自然形成的金属结构轮廓。
“下面有东西。”他站起身，“可能是坠毁的飞行器或者其他文明的遗迹。等我们准备好工具，可以下来探查一下。”
他们采集了一些水样，用纳克萨的混沌能量进行初步杀菌（过程伴随着令人不适的滋滋声和黑烟），又由蕨辨认了几种可以食用的、水分充足的块茎状真菌，准备带回去分析。
就在他们准备返回时，纳克萨突然停下脚步，黑雾剧烈地波动起来。
“地下……有震动。”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警惕，“不是地质活动……是某种……有规律的运动。很多……正在靠近！”
几乎同时，顾尘的真理之瞳也捕捉到了从脚下深处传来的、密集的、如同万爪挠心的窸窣声！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回舰上！快！”顾尘大喝一声。
四人立刻朝着庇护所的方向狂奔。他们刚跑出没多远，身后他们刚才停留的水潭边缘，松软的苔原基质猛地向上拱起，随后破裂！数十只、数百只……密密麻麻的、如同放大版潮虫、但甲壳呈现暗紫色、口器如同旋转钻头的生物，从地底蜂拥而出！它们个体不大，约莫半人高，但数量极其惊人，瞬间就覆盖了大片区域，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嗒声和钻头旋转的嗡鸣！
它们似乎被刚才纳克萨探查水底的能量，或者他们活动的声音所惊动，如同紫色的潮水，朝着顾尘四人逃窜的方向汹涌追来！所过之处，苔藓和较小的真菌被瞬间啃噬一空！
“我靠！这么多！”岩魁回头瞥见那恐怖的景象，吓得速度又快了几分，“这什么鬼东西！”
“是‘蚀骨虫’！收割者用于净化星球生物质的低级单位！”蕨一边跑一边惊恐地解释，“它们通常潜伏在地下，啃食根系和有机质！它们一定是把我们当成入侵者或者……食物了！”
纳克萨的黑雾向后席卷，试图阻挡虫潮。混沌侵蚀对它们有效，甲壳在接触黑雾后迅速消融，但虫子的数量太多了！黑雾消灭一批，后面立刻有更多的填补上来，根本无法阻挡其推进的速度！
顾尘一边跑，一边将星辰火焰凝聚于脚底，每一次踏地都爆开一小团火焰，稍微延缓一下最近一批蚀骨虫的速度。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庇护所已经近在眼前，苏凌薇等人显然也发现了异常，舰体上几门尚能运作的近防炮台开始轰鸣，能量弹如同犁地般扫向虫潮前沿，炸开一片片紫色的浆液和甲壳碎片！
但这依然无法阻止虫海的逼近！
“快！进舱！”顾尘大吼，一把将速度最慢的蕨推向气闸舱入口。
岩魁咆哮着转身，战锤横扫，将几只试图扑上来的蚀骨虫砸成肉泥，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纳克萨的黑雾收缩，凝聚成一面坚实的墙壁，暂时堵住了气闸舱入口。
众人连滚爬爬地冲回舰内，苏凌薇立刻关闭了气闸舱门。厚重的金属门合拢的瞬间，外面传来了蚀骨虫钻头疯狂刮擦金属的刺耳噪音，如同暴雨敲打着铁皮屋顶。
所有人都瘫坐在地，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透过观测窗，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紫色虫子已经彻底包围了庇护所，它们正在用锋利的爪子和旋转的口器，疯狂地攻击着星舰的外壳。虽然暂时无法破开强化合金，但那令人牙酸的声音和舰体传来的轻微震动，无不昭示着他们此刻的处境——如同暴风雨中一座被蚁群包围的孤岛。
“能源储备下降至百分之十五！”苏凌薇看着控制台，脸色难看，“近防炮无法长时间持续射击！”
“必须想办法驱散它们，或者……找到它们的巢穴。”顾尘看着窗外那一片涌动的紫色，眉头紧锁。
这颗看似平静的苔原星球，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危险。而修复星舰、摆脱困境的道路，似乎也更加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