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木看着手中已然温凉不再滚烫的药膳,清冷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懊恼与愧疚:
“是我一时大意,耽搁太久,药膳……凉了。凉的药膳失了药性,味道也差,还是不要喝了。”
他语气低落,带着明显的自责。
一旁的几个听雪苑婢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皆是幽幽一叹。
白公子这般人物,何曾对人如此小心翼翼、关怀备至过?
他此刻这般神情语气,莫说是一碗只是温凉了的药膳。
便是一碗冰碴子,换做旁人,恐怕也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抢过来喝个干净,绝不辜负他这番心意。
但……
宋姝菀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原来如此。那日后可要注意些,莫要再浪费了药材和时间。”
白苏木脸上没有半分难堪或失落,反而满是更深切的愧疚,仿佛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愧对了她的期待。
“好。”
他低声应道,将那盅药膳紧紧握在手中。
听雪苑的婢女们:“……”
白公子,您可是名震九州、连皇室都要礼让三分的神医啊!
怎么在小姐面前,就……就驯服成这样了?
乖顺体贴得简直没脾气!
小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艾雪碧见状,适时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
“二小姐,您之前不是还说,要设宴为白公子饯行吗?正巧,最近东市新开了一家叫惠居楼的酒楼,风评极佳,菜式新颖。咱们要不要去尝尝鲜,顺便就当给白公子践行了?”
宋姝菀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也好,正巧也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柒墨,去请南星过来一起。”
柒墨应声,刚要走,艾雪碧却道:
“二小姐,白姑娘晌午时就出门了。婉清郡主那边新得了个叫魔方的稀罕玩具,请白姑娘过去第一个玩呢。白姑娘可高兴了,说是要晚上才能回来。”
宋姝菀了然:
“原来是被婉清叫去了。不过这倒奇了,之前南星那丫头听见婉清,不是总嚷嚷着头皮疼,能躲则躲吗?怎么如今倒自己送上门去了?”
她想起林婉清那次不小心揪到白南星头发的事儿,有些好笑。
艾雪碧抿唇笑道:
“小孩子嘛,心思跳脱,一会儿一个样。”
这时,陆柏卿已收拾好画具,有婢女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绣钱袋上前。
陆柏卿却未接,只是朝着宋姝菀拱手行礼,温声道:
“能为二小姐作画,是柏卿的荣幸。些许笔墨,岂敢收银钱?”
他顿了顿,又道:
“既然二小姐如今要出门用膳,柏卿就不多打扰,先行告退了。”
宋姝菀扫了一眼那个钱袋,随意道:
“便一同去吧。人多,热闹些。”
陆柏卿闻言,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
“这……这是白公子的饯行宴,柏卿一个外人跟着,怕是不大好吧?”
宋姝菀挑眉,眼波斜睨过去,带着几分骄横:
“有什么不好的?我邀请你,是你的福气。怎么,你这是在拒绝我?”
陆柏卿立刻躬身,语气惶恐中带着顺从:
“不敢,二小姐恕罪,柏卿绝无此意。”
“那就跟上。”
宋姝菀起身,率先朝院外走去。
艾雪碧连忙跟上。
白苏木经过陆柏卿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疏离。
陆柏卿却恍若未觉,反而对着白苏木极轻地笑了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白公子,是要回谷了吧?”
白苏木眉头拧紧,盯着他,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你真讨厌。”
陆柏卿笑容不变,甚至点了点头:
“多谢夸奖。”
白苏木:“……”
这人果然有毛病。
他不再理会,加快脚步,追上了前面的宋姝菀,不愿再与这有病之人并行,怕被传染。
……
惠居楼坐落在京城东市最繁华的地段,楼高三层,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此处原本也是一家酒楼,生意虽不算日进斗金,但也稳赚不赔,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人还有富余。
可不久前,那酒楼却突然关门歇业,听说背后的东家将整栋楼低价转手了。
接手的新东家,正是前些日子因为得罪婉清郡主而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的悠然居原掌柜的儿子周强。
此刻,周强正在三楼一间隐秘的账房里,满意地翻看着新开业这几日的账簿。
借助从前积攒下的老客源,加上新店开张的优惠与噱头,生意可谓是红红火火,日进斗金。
就酒楼哪里是低价买的!
简直就是白得的!
宋家是世家之首,底蕴深厚,即便是二房的女儿,名下私产也是普通人几辈子都赚不来的。
这处酒楼,不过是宋清荷众多产业中不起眼的一处罢了。
二房产业太多,汪氏和宋致俞或许根本记不清自家在京城还有这么一栋酒楼。
悄无声息地完成置换,宋家二房的人甚至可能至今都蒙在鼓里。
“客官里面请!您几位是用膳吗?”
一楼门口,机灵的小二热情地迎上前。
柒墨护在宋姝菀身侧,问道:
“雅间可还有?我家小姐从不在大厅用膳。”
小二脸上堆着讪笑,为难道:
“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今日客人实在是多,雅间早就订满了。不过大厅靠窗那边还有个位置,清净雅致,视野也好,要不……小的带几位贵客过去瞧瞧?”
柒墨柳眉一竖,懒得废话,直接从袖中掏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雪花银,
啪地一声拍在小二手里:
“现在,有雅间了吗?”
小二被手里沉甸甸的银子砸得一懵,感受着那分量,喉头滚动了一下,但还是苦着脸:
“贵客,真不是小的不识抬举,是……是真没有了啊!都坐满了!”
柒墨冷哼一声,手腕一翻,这次掏出的,竟是一锭黄澄澄、足有十两的金元宝!
她随手丢进小二怀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骄纵:
“那我教你个法子。去,把你们这儿最好、最宽敞的雅间给我清出来。里面客人的账,全算在我家小姐头上。这些,是赏你的跑腿钱。”
小二彻底惊呆了,捧着那锭金元宝,手都在发抖。
一出手先是五两银子,再出手就是十两金子!
这、这是哪路财神爷下凡了?!
这一锭金子,别说清一个雅间了,就是把今天全场客人的饭钱都结了,都还能剩下不少!
不仅小二愣住了,连一旁的艾雪碧也看得目瞪口呆,暗暗吸了口凉气。
她知道宋二小姐的外祖家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富可敌国,宋姝菀本人更是被娇养得挥金如土。
但有钱到这种近乎荒谬的程度,她真的是……
完全想不到,打死她都想不到!
她一直以为自己出身官宦之家,父亲是太子府属官,家中吃穿用度在京城也算中等偏上,从未为银钱发过愁。
可此时此刻,对比宋姝菀这随手掷金、眼都不眨一下的气派。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原来这般穷酸。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的就像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名为财富的分水岭。
就在小二不知所措,犹豫着是去请示掌柜还是硬着头皮再拒绝时,得到消息的周强已快步从楼上下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被簇拥在中间、容貌气度皆令人过目不忘的宋姝菀。
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狂喜、贪婪与算计的情绪瞬间涌上。
机会!
这不就是天赐的机会吗?!
他强压下激动,脸上堆起十二分殷勤备至的笑容,快步上前,对着宋姝菀深深一揖:
“不知是尚书府二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小二不懂事,冲撞了贵客。三楼最大的雅间一直为贵客留着呢,快请快请!今日二小姐和诸位贵客的所有消费,都算在小人账上,权当赔罪,万望二小姐赏光!”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还在发愣的小二一眼:
“还不快去把雅间再仔细打扫布置一遍!用最好的熏香,上最新的茶!”
小二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去了。
宋姝菀目光淡淡地扫了周强一眼,对他的殷勤和免单提议不置可否。
只微微颔首,便在周强躬身引路下,款步向楼上走去。
陆柏卿跟在后面,目光掠过周强那掩饰不住激动与野心的脸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冷意。
白苏木则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这个酒楼掌柜看宋姝菀的眼神,那里面掺杂了太多不纯粹的东西。
艾雪碧看着周强那近乎谄媚的姿态,又想起方才那两锭金银,心中那关于贫富分水岭的感慨更深了。
她默默跟在最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何为云泥之别。
而走在前面的宋姝菀,仿佛对身后各异的心思毫无所觉,步履从容,裙裾微扬,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