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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三年,沧州城西七十里有个清水镇,镇上出了个怪事。

镇文化馆的临时工刘子平,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念过几年私塾,写得一手好字,平日里帮着抄抄写写,闲时爱看些志怪小说。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性子软,遇事拿不定主意,镇上人都叫他“刘面团”。

那年秋天,文化馆来了个姓胡的老先生,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说是从关外来投亲的。胡老先生谈吐不凡,对古玩字画颇有见地,很快就在镇上开了家古董铺子。三个女儿更是了得:大女儿玉仙开了家女子美容院,手艺精湛;二女儿水仙在茶馆说书,口若悬河;三女儿凤仙年纪最小,还在女子学堂念书。

刘子平因常去胡家铺子借书,渐渐与胡家熟络起来。胡老先生似乎挺喜欢他,常留他用饭,让他教凤仙习字。时间一长,刘子平对聪明伶俐的凤仙生了情愫,胡家人看在眼里,也不说破。

转眼到了腊月,镇上的保长王大富请客,刘子平也在受邀之列。这王大富是镇上首富,四十来岁,娶过两房太太都病故了,如今正托人说媒。宴席上,刘子平惊讶地发现,胡家三姐妹也在座。

酒过三巡,王大富借着酒意,目光在玉仙和水仙身上打转:“胡老先生,您这两位千金真是女中豪杰,不知可曾许配人家?”

胡老先生捋须笑道:“小女顽劣,还未寻得良配。”

王大富眼睛一亮:“若不嫌弃,王某愿请媒人上门……”

“爹!”凤仙突然站起身,脸上带着羞恼,“大姐二姐的婚事,自有她们做主。”说完竟离席而去。

刘子平见状,连忙追了出去。在庭院回廊下,他追上凤仙,见她眼中含泪,不禁心疼:“凤仙,你这是怎么了?”

凤仙看着他,幽幽道:“刘大哥,你觉得我大姐二姐会嫁给王保长那样的人吗?”

刘子平摇头:“自然不会,王保长年纪大不说,风评也不好……”

“那若是换成你呢?”凤仙突然问。

刘子平一愣,脸涨得通红:“我……我哪有这个福气。”

凤仙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塞到刘子平手中:“这镜子你收着,若真想娶我胡家女儿,就好好照照自己。”说完转身走了。

刘子平低头看那镜子,古铜镜面已经有些模糊,边缘刻着些看不懂的符文。他擦了擦镜面,隐约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像,也没太在意,揣进怀里回了宴席。

谁知第二天,镇上就传出消息:胡家大女儿玉仙答应了王大富的求亲,腊月十八就过门。刘子平大吃一惊,跑去胡家想问个明白,却被胡老先生拦在门外。

“子平啊,你的心意我明白,但玉仙自己选的路,我这做父亲的也不好阻拦。”胡老先生神色复杂,“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刘子平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掏出凤仙给的铜镜,对着镜子喃喃自语:“难道就因为我穷,没本事?”

镜面忽然闪过一丝微光,刘子平定睛看去,镜中自己的影像竟清晰了许多,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坚毅。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看,镜面又恢复了模糊。

腊月十八,玉仙风风光光嫁入王家。婚宴上,刘子平远远看见凤仙,想上前说话,她却故意避开。倒是一身新娘打扮的玉仙,趁人不注意时走到刘子平身边,低声道:“刘先生,好好待那面镜子,莫要辜负了三妹的心意。”

刘子平不解其意,正要追问,玉仙已被簇拥着离开了。

转眼过了年,开春后,镇上来了个外地的戏班子,班主姓白,三十出头,生得俊朗,唱得一出好戏。他在茶馆听水仙说书,惊为天人,天天捧场,两人很快情投意合。胡老先生这次倒没阻拦,四月里就将水仙许给了白班主。

水仙出嫁前夜,悄悄找到刘子平,交给他一个红布包:“三妹让我给你的,她说镜子该擦擦了。”

刘子平回家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柔软的鹿皮和一小瓶油脂。他依言用鹿皮蘸了油脂擦拭铜镜,说来也怪,那原本模糊的镜面竟渐渐清晰起来,能照出人影了。更奇的是,镜中他的影像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神采奕奕,与现实中穿着补丁长衫的落魄模样判若两人。

刘子平心中一动,想起文化馆正在招正式馆员,要求写一篇关于本地民俗的文章。他一咬牙,白天做工,晚上走访镇上老人,搜集民间故事,花了半个月写了篇《清水镇志异录》,交了上去。

文章意外获得了馆长的赏识,加上他平日勤恳,竟真的转正了。拿到第一个月薪水那天,刘子平高兴地去找凤仙,却得知她已去省城念书了。

“三妹留了话,让你好好照镜子。”胡老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镜中有人,镜外也要有人。”

刘子平似懂非懂,回家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这次镜中的自己正伏案写字,身旁堆满了书籍。他猛然醒悟,开始发奋读书,准备报考省城的师范学校。

那年秋天,就在刘子平备考的当口,镇上出了件怪事。

王大富突然得了怪病,整日胡言乱语,说看见满屋子的狐狸。玉仙请了无数郎中,都看不出病因,最后只好从关外请来一位出马仙。

出马仙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姓常,来了之后在王家转了一圈,脸色凝重:“府上冲撞了仙家,需得做场法事。”

法事当天,刘子平也去看了热闹。常仙姑设了香案,请神附体后,突然指向王大富卧房梁上:“那里有东西!”

众人抬头看去,梁上空空如也。常仙姑却对空气说道:“胡家大仙,王家人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高抬贵手。”

这时,一阵风吹过,香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常仙姑浑身一颤,换了个声音,竟是个苍老的男声:“王家人贪得无厌,欺压乡里,今日小惩,若不知悔改,必有后患!”

刘子平听那声音耳熟,仔细一想,竟与胡老先生有七八分相似,心中不由一惊。

法事过后,王大富的病果然好了,人也收敛了许多,开始做些修桥补路的善事。玉仙回娘家时,悄悄告诉刘子平:“常仙姑说,我家原是关外胡家的保家仙,因祖上救过胡家老祖,得了仙缘。这次是爹看不惯王家作为,略施惩戒。”

刘子平这才明白胡家的身份,心中又是震惊又是忐忑。保家仙虽是善仙,但终究非我族类,他与凤仙……

“三妹让我带句话,”玉仙看出他的心思,“她说,仙凡有别不假,但缘分到了,自有化解之法。”

刘子平重重点头,备考更加用功。转眼到了年关,他终于考上了省立师范,开春就能去念书。临行前,他最后一次去胡家辞行,胡老先生不在,只有凤仙一人在家。

半年不见,凤仙出落得更加秀丽,见刘子平来,也不惊讶,只淡淡道:“刘大哥是要去省城了?”

“是,我考上了师范。”刘子平鼓起勇气,“凤仙,我……我这一去三年,你愿意等我吗?”

凤仙不答,却问:“镜子可还带在身边?”

刘子平连忙掏出铜镜。经过这些日子的擦拭,镜面已明亮如新,能清晰照出人影。

凤仙接过镜子,对着镜面呵了口气,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符号。镜面漾开一圈涟漪,刘子平凑近一看,镜中竟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个穿着长衫的教书先生站在讲堂上,台下学生认真听讲,窗外春光明媚。

“这是……”

“这是你将来可能的样子。”凤仙将镜子还给他,“刘大哥,你可知这镜子的来历?”

刘子平摇头。

“这是我胡家祖传的‘缘镜’,能照见人心,也能映出因果。”凤仙轻声道,“当初我给你这镜子,是想看你是否真心。你若因家贫而自卑放弃,镜中影像便会越来越模糊;你若奋发向上,镜中就会显现你未来的模样。”

刘子平恍然大悟,原来这大半年的变化,都与这镜子有关。

“我明日就要随父亲回关外了。”凤仙突然说,“胡家在人间历练期满,该回去了。”

刘子平如遭雷击:“那我们……”

凤仙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簪头雕着一只展翅的凤凰:“三年后的今天,你若还在省城教书,且镜中影像已成真,便拿着这簪子去城北的娘娘庙,或许还能相见。”

说完,她转身进屋,再没回头。

刘子平握着玉簪和铜镜,在胡家门外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默默离开。第二天,胡家古董铺果然人去楼空,镇上人议论纷纷,都说胡家人神出鬼没,怕是有些来历。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刘子平在师范刻苦读书,毕业后真的在省城一所小学当了教员,镜中的影像渐渐与现实重合。他谨记凤仙的话,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擦拭铜镜,镜中的自己越来越清晰,有时候甚至能看到一些未来片段:学生送来的感谢信、校长赞赏的目光、还有……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第三年的约定之日,刘子平一早就来到城北娘娘庙。这座庙年代久远,香火不算旺,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枝叶茂盛。他在庙里等了一整天,直到日头西斜,凤仙也没出现。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离开时,庙祝叫住了他:“这位先生可是姓刘?”

刘子平一愣:“正是。”

庙祝递给他一个信封:“三年前,有位姑娘托我今日交给一个姓刘的教书先生。”

刘子平急忙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上面只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缘起缘灭,镜花水月。若是有心,槐下三拜。”

他立刻跑到老槐树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拜完抬头,忽见槐树树干上隐隐浮现出一扇门的轮廓。他迟疑片刻,伸手推去,那“门”竟真的开了,里面是一条雾气弥漫的小径。

刘子平一咬牙,走了进去。雾气散去后,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宛如仙境。胡老先生正坐在石桌旁品茶,见他来了,微微一笑:“子平来了。”

“胡老先生,凤仙她……”

“她在里面等你。”胡老先生指了指身后的月亮门,“不过,进去之前,你可想清楚了?人间三年,仙境一日。你若留在这里,人间亲友会以为你失踪了;若回人间,与凤仙怕是再难相见。”

刘子平沉默片刻,掏出那面铜镜。镜中的自己穿着教书时的长衫,身边围着一群孩子,笑容满面。他又想起这些年的努力,那些因为他而识字的穷苦孩子,那些因为他而改变命运的学生……

“我……”他艰难开口,“我想见凤仙一面。”

胡老先生点点头,不再说话。

刘子平穿过月亮门,来到一座小楼前。凤仙正站在窗前,依然是三年前的模样,见他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欢喜,随即又黯淡下去。

“刘大哥,你瘦了。”

“凤仙,我……”刘子平不知从何说起。

凤仙却先开口了:“刘大哥,你看这镜子。”

刘子平举起铜镜,镜中的影像忽然变了:不再是教书场景,而是一片云雾缭绕的仙境,他与凤仙并肩而立,身后是亭台楼阁。

“这是……”

“这是你的另一个可能。”凤仙轻声道,“留在仙境,与我长相厮守。刘大哥,你选哪个?”

刘子平看着镜中的两个影像,一边是人间教书育人的平凡生活,一边是仙境逍遥的神仙眷侣。他想起这些年走过的路,那些因为知识而改变命运的孩子,那些期待他回去的学生……

良久,他抬起头,眼中含泪:“凤仙,对不起,我放不下那些孩子。他们中很多人家境贫寒,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凤仙笑了,笑中带泪:“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她走到刘子平面前,轻轻抱住他,“刘大哥,其实无论你选哪个,我都会尊重。这三年,我一直在镜中看着你,看着你如何改变那些孩子的命运。这才是真正的仙缘——不是长生不老,而是让更多人活得更好。”

她从怀中取出一面新的铜镜,与刘子平那面一模一样:“这对镜子叫‘同心镜’,你一面,我一面。你在人间教书育人,我在仙境为你祈福。镜中可见彼此,虽不能常相守,却能常相思。”

刘子平紧紧握住凤仙的手:“那我们……”

“人间有句老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凤仙将新镜子塞到他手中,“每逢月圆之夜,对着镜子唤我三声,我就能在镜中与你相见。若有一天,你人间事了,再来仙境寻我不迟。”

刘子平还想说什么,眼前忽然一花,再睁眼时,已回到了娘娘庙的老槐树下,手中握着两面铜镜。庙祝走过来,惊讶道:“刘先生,您刚才怎么突然不见了?这一晃眼又出现了。”

刘子平看看天色,竟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谢过庙祝,匆匆回到住处。

那天晚上,月圆如镜。刘子平将两面铜镜并排放在桌上,对着镜子轻声唤道:“凤仙,凤仙,凤仙。”

镜面漾开涟漪,两面镜子中同时出现了影像:一面映出刘子平在人间伏案备课的身影,一面映出凤仙在仙境对月抚琴的情景。两个影像相视一笑,虽隔镜而望,却心意相通。

从那以后,刘子平在省城教书育人,终身未娶。他的学生都说,刘先生有一对宝贝铜镜,每逢月圆之夜就会拿出来对月凝望,有时还会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有人好奇偷看,只见镜中除了刘先生的倒影,似乎还有个女子的模糊身影。问起时,刘子平只是笑笑:“镜中有人,心中有人,足矣。”

多年后,刘子平桃李满天下,临终前将两面铜镜传给最得意的学生,嘱咐道:“此镜能照人心,辨善恶。善者照之,可见前程;恶者照之,可见悔改。切记,镜子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仙缘不在镜中,而在心中。”

学生依言将镜子供奉在学堂,说来也怪,从那以后,学堂里的学生个个勤勉向学,出了不少人才。而那对铜镜,每逢月圆之夜,镜面总会映出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一男一女,相视而笑,恍若神仙眷侣。

清水镇的老人们说,那是刘先生和胡家三姑娘得了仙缘,虽仙凡两隔,却情缘未了,在镜中长相厮守。而胡家保家仙的传说,也随着这个“镜中仙”的故事,一代代流传下来,成为当地一段佳话。

只是无人知晓,每逢月圆,那对铜镜确实会映出两个世界:一边是人间朗朗书声,一边是仙境渺渺云烟。而镜中之人,一个教书育人终不悔,一个抚琴弄月长相思,两处相思,一样深情,都化作了镜中缘,月下影,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