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胶东半岛上有座青石镇,镇子不大,却是南北商贾往来的必经之地。镇东头有家“刘记杂货”,老板刘贵昌年近五旬才得一子,取名海宁,自幼疼爱有加。
这刘海宁长到十八岁,已是眉清目秀、知书达理的模样。刘贵昌想着自己年事已高,便让儿子时常去镇西头的“赵记铺子”进些货,学着打理生意。
那赵记铺子有个女儿,名叫阿绣,年方二八,生得明眸皓齿,顾盼间自有动人光彩。海宁头一回见她,便觉得这姑娘眼熟得很,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竟看呆了。
阿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浅笑:“刘家哥哥要些什么?”
海宁这才回过神来,忙道:“要...要些针线、胭脂。”
自此,海宁便常往赵家铺子跑,有时明明不需要进货,也要寻个由头去见阿绣一面。两人年纪相仿,性情相投,日子久了,彼此都有了情意。
这年中秋,海宁揣着母亲留下的一支银簪,想送给阿绣表露心意。刚到赵家铺子门口,却见阿绣站在柜台后,神色郁郁。
“阿绣,这是怎么了?”海宁关切地问。
阿绣抬头,眼中含泪:“父亲要把我许给镇北张员外家做妾,说张家有钱有势,能帮衬家里生意。”
海宁如遭雷击,手中的银簪险些落地:“你...你答应了?”
阿绣摇头:“我宁死不从。只是父亲已经收了张家聘礼,下月初八就要来迎人。”
海宁心急如焚,回家便跪在父亲面前,求他出面提亲。刘贵昌却面露难色:“儿啊,不是爹不帮你,那张员外是镇长妹夫,咱们小门小户,如何争得过?”
当晚,海宁辗转难眠,半夜起身,独自来到镇外小河边发呆。月色如水,他想起与阿绣的种种,心如刀割。
“刘公子为何深夜在此叹息?”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海宁回头,见一女子站在月下,容貌竟与阿绣有八九分相似,只是眉梢眼角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风情。
“姑娘是...”海宁怔住了。
女子笑道:“我叫胡三娘,是阿绣的远房表姐。她的事,我都知道了。”
海宁忙问:“表姐可有办法帮我们?”
胡三娘眼波流转:“办法倒是有,只是不知刘公子对阿绣是否真心。”
“天地可鉴,我刘海宁非阿绣不娶!”海宁斩钉截铁。
胡三娘点点头:“既然如此,我指点你一条明路。镇外三十里有座狐仙庙,十分灵验。你明日备些香烛供品前去祈求,狐仙必会助你。”
海宁将信将疑,但想到阿绣处境,还是决定一试。
次日清晨,海宁备好供品,按胡三娘所指方向寻去。走了大半日,果然在深山中发现一座古庙,虽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他恭敬上香,默默祈祷,直至黄昏方才下山。
说来也怪,自那日后,赵家的态度竟慢慢转变。先是张家主动退婚,接着赵父对海宁也客气起来。不出半月,赵家竟主动托媒人上门提亲。
刘贵昌喜出望外,忙不迭应下亲事,择定吉日准备迎娶。
成亲前夜,海宁又梦见胡三娘。她笑道:“恭喜公子得偿所愿。明日洞房花烛,我有一言相告:新娘子盖着红盖头时,你需先问一句‘可是真阿绣’,若她答‘千真万确’,方可掀开盖头。”
海宁不解其意,正要细问,胡三娘却消失不见。
次日婚礼,热闹非凡。海宁心中惦记着胡三娘的话,入了洞房,见新娘子端坐床前,红盖头遮面,便依言问道:“可是真阿绣?”
盖头下传来娇嗔:“刘家哥哥糊涂了,不是阿绣还能是谁?”
海宁听这声音与阿绣一般无二,心中疑惑顿消,笑着掀开盖头。灯光下,新娘子明艳动人,确是他朝思暮想的阿绣。
婚后,小两口恩爱非常。阿绣不仅貌美,更精明能干,将刘家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海宁渐渐发觉,这个阿绣与从前有些不同——眼神更加灵动,举止间偶尔会流露出说不出的妩媚。
一日,海宁从外地进货回来,见阿绣在院中喂鸡,便悄悄上前想给她个惊喜。不料阿绣猛一回头,眼中闪过一丝金光,随即恢复正常。
“相公回来了?”阿绣笑着迎上来。
海宁心中疑惑,却也没多想。
过了几个月,镇上突然闹起狐祟。不少人家丢鸡少鸭,更有人夜半见狐影窜房越脊。镇长请来道士作法,却连狐狸毛都没抓到一根。
这日,海宁在仓库清点货物,无意中发现一窝刚出生的小狐狸,通体雪白,十分可爱。他正要靠近,忽听身后阿绣厉声喝道:“别动它们!”
海宁回头,见阿绣脸色煞白,忙问:“怎么了?”
阿绣缓了神色,柔声道:“我是说,野狐性子烈,怕它们伤了你。这些狐狸我来看管,相公去前院忙吧。”
海宁依言离开,心中疑虑更深。
当夜,他被院中动静惊醒,悄悄起身查看。月光下,竟见一只白狐人立而起,对月吐纳,口中含着一颗明珠般的物件。那白狐察觉到动静,回头看来——海宁惊得险些叫出声,那狐狸的脸,分明是阿绣的模样!
白狐迅速隐入暗处,不一会儿,阿绣从廊柱后转出,笑问:“相公怎么醒了?”
海宁颤声问:“你...你到底是人是妖?”
阿绣知瞒不过,叹息道:“相公既已看见,我也不再相瞒。我确是狐仙,那日你在庙中祈求,我化身胡三娘指点于你,又暗中化解了张家婚事。真正的阿绣早已被她父亲逼得投河自尽,是我借她形貌,与你续这段姻缘。”
海宁又惊又怒:“你骗得我好苦!”
阿绣垂泪道:“我虽非人类,但对相公一片真心。这些时日,我可曾害过你分毫?刘家生意兴隆,公婆身体康健,不都是我暗中护佑?”
海宁想起婚后种种,心软下来,但仍难以接受妻子是狐妖的事实,当夜便搬到书房歇息。
次日,镇上来了个游方道士,手持罗盘,径直到刘家门前,大喝:“妖气冲天!户主出来说话!”
海宁忙迎出去,道士指着他说:“阁下印堂发黑,家中必有妖孽!”
海宁心中矛盾,但还是辩解道:“道长看错了,我家清净得很。”
道士冷笑:“既然如此,贫道告辞。只是提醒一句,人妖殊途,久必生祸!”说罢拂袖而去。
当夜,海宁思前想后,决定找阿绣问个明白。刚到卧房门口,却听内有对话声。从门缝窥去,见阿绣正与一只老狐说话。
老狐道:“三娘,你私自与凡人成亲,已犯天条。如今狐族与道家都容不下你,还不速速离去!”
阿绣泣道:“姥姥,我与海宁真心相爱,宁愿舍弃千年道行,也不愿离他而去。”
老狐叹息:“痴儿!你可知那张员外请来的道士,明日就要带人来捉你?届时不仅你要遭殃,连刘家也要受牵连!”
海宁听到这里,推门而入:“阿绣,我带你走!”
阿绣又惊又喜:“相公,你...”
海宁握住她的手:“不管你是人是狐,这些时日的夫妻情分不假。我既娶你为妻,自当护你周全。”
老狐见状,点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老身有一计,或可保全你们。”
次日,道士果然带人前来捉妖。众人闯入刘家,却见阿绣端坐堂中,神色自若。
道士手持桃木剑,喝道:“妖孽,还不现形!”
阿绣微笑:“道长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可有证据?”
道士取出一面照妖镜对准阿绣,镜中却仍是人影。众人大哗,道士惊疑不定:“这...这不可能!”
原来老狐连夜请来山神,暂时封住了阿绣的妖气。道士无奈,只得悻悻离去。
事后,海宁与阿绣搬离青石镇,在深山中建了一座小院。阿绣渐渐褪去妖气,成了真正凡人。夫妻俩相守到老,儿孙满堂。
每年中秋,总有一老狐衔野果前来探望。海宁知是当年相助的狐姥姥,必恭敬相迎。临终时,海宁握着阿绣的手笑道:“这一生得你为妻,是人是狐,都不重要了。”
镇上后人传说,有人曾在月夜见一对白衣夫妇携手游于山林,男子俊朗,女子娇美,身旁常有白狐相随。有老人说,那便是刘海宁与阿绣,得了仙缘,长生不老哩。
而青石镇的狐仙庙,自此香火鼎盛,都说这狐仙最是灵验,尤其成全人间姻缘。每逢庙会,总有青年男女前来祈求良缘,偶尔会有貌美女子热心指点,细看时,眉眼间竟与当年阿绣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