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纶道:“现下虽久旱无雨,灾情却尚未显,若是七月下得雨来,这旱情便解了。因此天下的庄户农民,现下都在想方设法引水浇田。这便是朝廷要预先准备的第二着了。两月无雨,天下水渎尚不至干涸,因此若要引水浇田,也并非无法可想。然此时那些胥吏便要借此敛财了。陈太保,我也不必去看,便知必有此等事。现下天下各处水渎与农田连接之处必已修了堤坝,农户若要引水,便要使银钱去买通那些墨吏,只不知多寡罢了。若是家境殷实也还罢了,有那一起只等秋粮活命的人家,便要死在这些墨吏手中了。因此朝廷便要多派些官员到各地方去,巡查安抚各郡府百姓,但逢这等胥吏,便狠狠办他几个。只须杀他三五个以儆效尤,便可使天下震动,胥吏便再不敢明目张胆了。”
这事便要文官去做了,是以陈封只点点头,却未接话。裴绪见崔言仍旧默不作声,并无开口之意,只得道:“陈太保、陆部堂放心,这事便是我的差事了。我是个没识见的,全仗陆部堂指点。此事该当御史台去做,便放下去十几个监察御史,巡查各郡府水渎农田就是。查处、法办几个贪赃枉法的,也便解了百姓之厄了。只是御史台人手只怕有些不足,又都是些书生,也不大知晓农事。陆部堂,何不请户部也派些熟手老吏,随御史们一同巡查地方?一来谙熟农事,二来也能识破那些墨吏贪赃的手段。”
陆纶呵呵笑道:“我户部责无旁贷,不敢推辞。这是天大的事,纵然我户部旁的事都停下,也要抽出人手来。我非但要派些熟手老吏,也要派些郎中、员外郎一同出都巡查。裴相公放心,御史台每郡只出一二人即可,其余人皆由我户部来出。”
裴绪微微笑道:“户部肯出人手自然是好,如此政事堂可无虑矣。只是如何分拨,也须细细思量...”
陆纶见他迟疑,立时便省悟。监察御史位份虽尊贵,官品却只从七品,纵是殿中侍御史,也不过正七品。户部郎中与员外郎却是正六品与从六品,官品高于御史。若是一同出都巡查地方,却是以哪个为主,听哪个调遣?御史素来清贵,个个心高气傲,怎能听从户部官员号令?
陆纶便即笑道:“裴相公也不必太过多虑,这是钦差,自然要以御史为主。不论官品大小,但出了梁都,便皆由御史做主。我户部官员不争名分便是。”
裴绪喜道:“如此甚好。执法有御史,实事便是户部来做,当不致再予小人可趁之机。只是如此一来,却有些愧对户部众位同仁了。”
陆纶笑道:“御史要名,我户部便不争名。此事若办成了,裴相公为我户部官员请些赏赐也就是了。”
裴绪道:“好好,定不亏待户部兄弟便是。”说罢便看陈封。
陈封侧头看一眼崔言,道:“崔相公以为如何?”
崔言却仍双眼直视,头动也不动道:“全凭陈太保做主。”
陈封道:“既是如此,便依陆公与裴相公之意。二位过后再细细商议,有你二位,此事我也可不必过问了。”说罢又看陆纶,道:“陆公还要政事堂做何事,不妨一并说来。”
陆纶道:“有这两桩,大抵已可保国内不出乱子。至于边患,便要陈太保去思量了。只恐燕楚得知我国内闹灾,要起兵来犯,趁火打劫。但兵事非我所长,乃是陈太保的职分了,也不必我来多事了。另有一桩,倘若当真有了灾情,还要借贷种子,过冬粮等事。但这些不是急务,不妨从长计议。还有一件,便是只恐有一起奸商,借秋粮欠收之机,囤积居奇、坐地起价,以致粮价高涨,借机敛财。若如此,虽不至闹出民乱,却只怕盗抢之事难禁。”
“嗯。”这又是民政了,陈封却也留了心,才知民政之中有这许多门道。他要藏拙,便不开口,只等陆纶说下去。
陆纶道:“这事虽是民政,却也牵扯陈太保调拨军粮。要平抑粮价,只得调粮入市,以官价售粮。倘若仍有冥顽不灵的奸商,也要正法几个,以保粮价低平,教百姓买得起粮。但要平抑粮价,仍要预备许多粮,只怕不比赈济粮要少。陈太保既应允了调拨军粮,入市与赈济是一样的,只得待查清各地有多少存粮后,再斟酌着分拨入市与赈济了。”
陈封仰头笑道:“陆公此言,我纵不应也得应了。也罢,都是国事,我既善始,便也要善终才好。终不成管了一头,却不顾另一头了。总归我军粮留一些,余下的都交与户部,由陆公处置便是。”
陆纶笑道:“善哉善哉,陈太保这等大仁大德,神鬼皆敬,福报绵长。”
陈封道:“岂敢。我等施政,但求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而已。”说罢又看崔言,道:“既是此事已议定,便是如此了。却不知崔相公可还有事么?”
崔言缓缓摇头道:“这等大事,陈太保只言片语便已决断,崔某叹服。此事既决,便各自散去,若有事再禀与陈太保便是。”
陈封还未开口,便听一个声音道:“太尉、崔相公,职下有话要说。”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坐在左首末席的秦玉。陈封道:“璧城有话但说无妨。”
秦玉道:“诸公议定之事,下官听了,已是受益匪浅。然有一事下官不明,请诸公赐教。现下才入七月,旱灾还未成,倘若七八两月有了雨,收成虽较往年少些,只怕百姓也可糊口。况且今年圣上已减免了赋税,百姓也不至便断了粮。然诸公议来议去,却只议旱灾已成,如何赈灾之事,却未议如何教天下雨,教旱灾不能成之事。却是为何?”
众人一齐望向秦玉,唯有崔言一人已变了颜色,道:“璧城休要胡说,人如何要天下雨?纵议了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