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缓步向前，半蹲下身，将茶盘放在一边，提起酒壶给他倒酒，微不可见地，她尾指轻轻一弹，细细的粉末溶入了酒中，不落一点痕迹。
薛名晖毫无觉察，端起酒杯往对面遥遥示意了下，“七弟，这卧红尘最是醇厚绵长，是宫里不能比的，你且尝上一杯。”
对面的人声音温和，道：“四哥说的弟自然相信。”
女孩儿手一抖，酒水洒在几上，有几点溅到了薛名晖的衣袖上。她慌得连忙下跪，惶恐道：“请贵人恕罪。”
薛名晖皱眉，看着她鸦青的乌鬓，纤细白嫩的脖颈，突然来了兴致，往对面微一颔首，慢悠悠地道：“去，若是讨了贵人的欢心，本公子不怪罪你，反而要赏你。”
女孩儿僵了一瞬。
宗曜苦笑，“四哥这是看我的笑话？”
薛名晖哈哈笑道：“男人有男人的乐趣，女人也有女人的乐趣，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那其中的滋味？这看着应该是个雏儿，可以将就一用。”
女孩儿的手紧了紧，低着头挪到宗曜的面前，半跪着给对方斟酒。
宗曜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轻蹙了下眉，“抬头。”
对方慢慢抬头，眉是远山黛，眸是水波横，虽不是绝色，却胜在清纯俏丽，“你……”宗曜睁大了眼睛。
对方竟然与李霁开有四五分的相似。
对方忙端起酒杯凑到他的唇边，娇嗲嗲的声音，“婢子小菜伺候贵人吃酒，贵人请。”
宗曜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不动声色地压住她的手背，“小菜？”
“是。”小菜心里暗暗鄙夷对方这么撩骚，半低头做羞涩状，手下用力想要挣脱。
薛名晖难得见他对女子有了兴趣，心中微微一哂，笑道：“美人当前，该及时行乐。七弟，干了。”
宗曜举杯饮尽，小菜有眼色地又给斟了一杯。
宗曜终于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懒懒地道：“四哥今天如此盛情款待，可是有什么要点拨弟一二？”
薛名晖道：“你我兄弟难得相聚，不过是叙叙而已，哪有点拨两字?前段时间的案子你费了不少功夫，虽然没有抓到幕后的人，即使……父亲不喜，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你是第一次办事，疏漏是难免的。”
宗曜哦了声，知道他说得是红楼一事，愧疚道：“弟向来驽钝，让四哥看笑话了。”
“你我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薛名晖真如长兄般宽厚，“小时候我们三人感情最好，至今我还记得我有一篇策论背不出来被……夫子打手心，你陪着我一同受罚。”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是呀，很早以前了，如今你我都各自有了府邸，就是二哥也少与你我见面。想想真是惋惜得很。”
宗曜淡淡一笑，道：“长大了必定不能像小时候那般随意，四哥事务繁冗，我又是个不上进的，父亲毕竟还是依仗你多些。”
薛名晖眉眼间掩饰不住得意，偏又假惺惺地道：“若是论学问我还是不如你的，只是二哥那样，你又不在身边，我自然就多做些了。不过，七弟，你也该考虑成家了。你与哥哥说说，你喜欢哪样的，我回去问问你四嫂，她对这京城里的闺秀最是了解，先给你相看相看。”
宗曜道：“多谢四哥四嫂关心，只是，弟尚没有这样的打算。”
对方做惊讶状，压低了声音，“七弟，外面那些传闻不是真的吧？听四哥的，还是好好寻门亲事。那些，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儿，当不得真……”
宗曜似乎有点被对方点破的窘迫，抿唇不语。
对方哈哈两声。忽然眉尖蹙了蹙，伸手想去挠又觉得不妥当，缩了回去。
李霁开偷瞥了眼，嘴角微微一弯。
然而，这痒意越来越重，他忍不住挠了挠。
宗曜挑了下眉，瞧出了点端倪。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闹声。
薛名晖心烦意乱，喝道：“何人喧哗？”
“公子，有一众人说是来献舞的。”
“赶了去。”
话音未落，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了，进来四五个环肥燕瘦各具风情的女子。
为首一人娇声道：“奴家们是给两位贵人献舞来了。”
“胡闹，我何时让你们献舞……”
宗曜截住道：“有琴有酒，不可缺舞。也罢，你们好好舞上一舞，赏钱断不会少了你们的。”
“是。”
一众舞者欢喜着，散开自成队形。
花袅袅纤纤玉指一划一按，再挑，琴声泠泠而出。
于是，满室云鬓衣香，水袖飘舞。
若是平时，薛名晖必然沉醉其中。然而，如今身上痒得厉害，恨不得脱了衣服狠狠地挠上几挠。
再看宗曜，似乎看得正是入神，还不时跟着打上一两个节拍。
他吸气再吸气，眼角都红了。
宗曜注意到他脸部扭曲，咬牙切齿地在忍耐着什么，惊讶道:“四哥，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薛名晖刚说了个字，一股子奇痒让他再也忍受不住，一边抓挠一边撕扯着衣服。转眼间，白皙的肌肤上被抓挠出几道血痕，他又去脱裤子，“痒，痒死我了...”那模样像是只抓耳挠腮的猴儿似的，再无人前的金贵傲慢。
琴声泠泠几声停了，众人都看得发楞，毕竟再是青楼女子也没见过这般毫不知廉耻，赤果果的模样。
宗曜下意识地一把捂住小菜的眼睛，喝道:“来人！”
两个侍卫应声而入，见了这般情景也呆了。
下一刻，忙着上前将衣服披在薛名晖的身上，一边呵斥众女，“还不退下！”
众女惊醒过来，忙不迭地往外走。
外面突然呼喝一声,“打人了！”只见廊道里三五个人揪在一起，你踹我一脚，我打你一拳，嘴里骂骂咧咧。旁边和上下房间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将整个廊道挤得严严实实，根本过不去人。
薛名晖全身奇痒难忍，控制不住地挠，侍卫哪敢真正控制住他，又被他扯了衣袍，那模样惹得不少人围过来看，指指点点的，还夹着姑娘们吃吃的笑声，和毫无忌惮的点评，...“瞧瞧，这肤色倒是不错，啧啧，就是挠的有点可怕...”“哎呦，你瞧见没？那还看得过去，就是布不知道可能用...”“难说，莫不是银枪蜡头...”
“咯咯咯...”
薛名晖羞愤难当，堂堂一个天潢贵胄竟然像只猴儿似的被置于大众广庭之下，被一群姬子评头论足那个大不大，若是被人认出来参到朝堂之上，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他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又恨又气又怒。
他一把拔出侍卫的配刀狠狠地拉在胳膊上，顿时血如泉涌，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喝了声，“走！”
宗曜跟了出来，吩咐道：“跳下去！护好你家主子。”
侍卫顾不得什么，直接挟了薛名晖从二楼跳了下去，拨开围观的人很快离开了。
宗曜远远看了眼依然在推搡的人，眸光闪了闪，回头看向屋里，却愣了下。
他急步走到大开的窗户前，只见夜色依旧，那个小菜已经杳无踪迹。
回过头看向花袅袅，“小菜呢？”
花袅袅摇头，“奴家没有注意到。”
宗曜的脸色很不好看，顿了顿，拂袖离去。
花袅袅关上了门。
小菜（李霁开）从帐幔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走了？”
花袅袅嗯了声，歪头打量她，“你胆子不小，竟然敢戏弄贵人。难道你不怕我告发你？”
李霁开嘻嘻一笑，道:“神仙姐姐是菩萨心肠，只会护着我。”
花袅袅细细看了她一眼，惊讶道:“你是，你是那个...”
李霁开知道她认出了自己，认真地躬身道:“神仙姐姐得罪了。”
花袅袅恍然，“原来你是女子？”
李霁开嘘了声，眼珠乱转，“神仙姐姐，非礼勿（匆）视，非礼勿（匆）听，非礼勿（匆）言，非礼勿（匆）动...”
花袅袅瞠目结舌，非礼匆视？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李霁开不知道她笑什么，却见她笑容如春花盛开美艳不可方物，痴了片刻，由衷地道:“神仙姐姐笑起来也是最好看的。”
花袅袅不忍再看她，“你，你还是不要说话了...真是...”擦了笑出来的眼泪，正色道:“那人必然要找你算账，说不准现在就遣了人来捉你，你还是想办法躲开才是。”
李霁开嘻嘻笑道:“我不说你不说，他不会知道。”
花袅袅道:“你这般相信我？”
“自然，神仙姐姐就是神仙姐姐。”李霁开笑容甜美。
对方笑了，纵然知道她是哄着自己，却也心生柔软。招手示意她过来，散了她的头发，简单又随意地将她脸上捯饬了一番，又给她一套衣服换了，再打量一番，满意地道:“这下可以了，你出去没人能认出你。”
李霁开对着镜子里那个黑脸膛眉眼平常的男子，张大了嘴，“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花袅袅嘘了声，眨眨眼，学她的语气，“非礼勿（匆）视，非礼勿（匆）听，非礼勿（匆）言，非礼勿（匆）动。”
李霁开伸出小指头，“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