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女人的身份的确如卫潇潇猜想的那样,那么卫潇潇以这种大户人家的方式向她行礼,那么她的条件反射必然是以相同的动作回礼。
或者即使不回礼,在这样的牢城中看到曾经和自己身份相近的人,至少也会流露出几分亲近。但女人也没有,她神情淡漠,对这套动作毫无反应。
难道这个女人并不是被牵连的官家女眷?
可她的气质也绝不是飞贼或者强盗,那股沉静内向的感觉,是一个跑江湖的人不可能拥有的。
卫潇潇运松了一趟回来,女人和小男孩仍在原地,小男孩撑着麻袋,女人将大捧大捧的锯末装进去,装完一麻袋后,小男孩又去拉女人的袖子:“娘,我要嘘嘘。”
在围场的犯人可以申请去茅房,一次不得多于两个人,全程由狱卒押送。
刚好又狱卒巡逻过来,女人说明了情况,狱卒不耐烦地点了个头,示意由自己来押送。
卫潇潇想要多观察观察地形,于是装作内急的样子,提出自己也去。
一般原则是不超过两人,但小男孩和她的母亲被算作了同一个,于是狱卒挥挥手,表示卫潇潇也可以跟上。
他们一起走进一条小路,狱卒在路口处停下,示意她们可以进去。
“时间不要超过半炷香。”
他不用跟进去,这里是条死路,尽头是一面高墙,从高墙翻出去之后是暗流涌动的深潭,那一带养着许多的鳄鱼,不用担心囚犯们借着这个机会跑。
卫潇潇和这对母子一起走进了小路,拐过一个弯后,便看到了茅房。
茅房很小,卫潇潇让女囚先带着一一进去,自己在外面等一会儿。
她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里面一声沉重的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倒了。
卫潇潇一惊,试探着走到门口,发现女囚拉着一一站在一边,而她们对面,是个醉醺醺的男人。
看衣服,这男人是个狱卒。
应该是前一晚喝了太多酒,来茅房的时候就势睡在了这里。
此时这个醉汉狱卒依然没怎么清醒,他上下打量着一一,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就说一个小小子,怎么长得这么可人儿。”他舔舔嘴唇,“原来是个小丫头。”
卫潇潇又是一惊。
她看向一一。
一一剃了个小和尚似的光头,一般人看了,都会先入为主地觉得她是个男孩,然而这么仔细一打量,卫潇潇骤然发觉,一一生得唇红齿白,五官精致,竟然是个漂亮小姑娘的模样。
那醉汉呵呵地笑着:“要不是大爷我刚好在这儿,还真是发现不了,有些事真是脱了裤子才能知道。”
醉汉爬起来,满脸淫笑着朝一一母女两个走过去。
“小心肝,别怕,叔叔最会疼人了……”
他身形高大,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对面的墙上,几乎要将母女二人淹没其中。
女囚紧紧将一一护在身后,就像一只瘦弱的小母鸡挡在了老鹰和鸡崽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卫潇潇冲了上去。
她已经修习了很久的风息术,调动轻功时运步如飞,转眼间便已腾挪到了醉汉的身边。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下一秒,醉汉凭空消失了。
卫潇潇在原地呆怔了极短的一瞬。
比她更快的人并不是那个宿醉后踉踉跄跄的醉汉,而是……
那个女囚。
她穿着囚衣,整个人像一道深灰色的闪电般冲到了男人的对面,一个精准的膝击直接击中男人的腰际。
如果黎越在场,他会用他庞大的知识库来分析女人的专业性——这个击打力度不算特别大,但位置找得极其准确,直接击中了交感神经分布最密集的地方。
男人痛得长大了嘴,但一声都喊不出来,他重重地倒下去,泥地上灰土扬起。
下一秒,女人掐住男人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这一刻,卫潇潇才发现女人虽然瘦小,但十指极为纤长,扣住男人的喉咙时力道惊人,就像收紧的鹰爪。
“怎么办。”女人抬起头看向卫潇潇。
她语调平静,似乎是真的在征求卫潇潇的意见:“好像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了,是不是?”
卫潇潇处于巨大的震惊中,但她的大脑还在运转。
“应该……不能。”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哆嗦,“袭击狱卒是重罪,而且他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你的孩子是个小女孩。
卫潇潇能理解女人为什么要把孩子伪装成一个小男孩,这里毕竟是大牢,什么样的变态犯人都有,小男孩虽然也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但至少要比小女孩强得多。
“说的对。”女人点点头,“那就只能杀掉了。”
她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一只鸡该被煮了或者一条鱼该被丢进汤锅了。
“一一,把头转过去。”
一一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立刻十分配合地背过身去,面朝墙壁。
卫潇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也想转过头去,但已经晚了。
女人松开了掐住狱卒脖子的手,狱卒的喉咙里好不容易涌入了新鲜空气,他刚想放声呼救——
下一秒,女人用胳膊肘环住狱卒的脖子,很精巧地用了个寸劲儿,一提一掰。
狱卒大睁着眼睛,软倒下来。
那声没喊出口的呼救再也没有被人听到的机会了。
因为他的脖子已经断了。
卫潇潇没忍住,后退一步,干呕了起来。
女人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卫潇潇:“你怎么了?”
卫潇潇光顾着干呕,说不出来话。
“这茅房里的气味的确不好闻。”女人自行理解了一下,转头催促一一,“快点嘘嘘,咱们该走了。”
卫潇潇好不容易停止了干呕,在心里为这个冷酷的母亲取了一个外号——
女版黎越。
女人费力地背起男人,带着卫潇潇和一一来到了高墙旁。
她攀上墙头,跨坐在上面,低头望去。
浅滩上匍匐着无数鳄鱼,还有些在水中游动。
大概是最近捕食不容易,每只鳄鱼的眼中都冒着饥饿的凶光。
“帮我一下。”女人示意。
卫潇潇和一一合力在下面托举,女人在上面提拽,三个人一起把狱卒的尸体从墙这边扔了出去。
鳄鱼们开始缓步朝狱卒的尸体行进,似乎对这顿加餐的质量感到满意。
“解决了。”女人从墙上跳下来,她牵过一一,冲卫潇潇抱了下拳,“今天多谢你。”
卫潇潇嘴唇还在颤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不客气”。
要知道,她们刚刚可是一起杀了个狱卒!
虽然卫潇潇没动手,但一旦东窗事发,她肯定也不可能把自己摘出去。
更何况她还帮着毁尸灭迹了。
“我叫夏幽。”女人道,“你可以叫我帮你一个忙,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算是我还你今天的人情。”
卫潇潇打量着女人的脸。
“你……你是什么人?”
自己先前的推测完全错误,这个夏幽绝对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少夫人。
“说了你也不会知道。”夏幽牵起一一的手,准备离去。
所有的线索在卫潇潇心里翻腾。
强大的身手。
低调的性格。
丢在人群中就会找不到的不起眼容貌。
以及……
卫潇潇朝前望去。
刚刚打斗的时候,夏幽宽大的囚服被扯下去了一些,露出了她纤弱的肩膀。
她的肩头,绘着一个小小的纹样。
普天之下,认识这个纹样的人很少很少。
但卫潇潇偏偏是其中之一。
她上一次见到这个纹样,是在……长公主交给自己的锦囊里。
夏幽已经带着一一走出两步,突然听到卫潇潇在后低声开了口。
“阎罗宗。”
夏幽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她回过头去,看着卫潇潇。
而卫潇潇也回望过来,她迎着夏幽的目光,肯定地说:“你是阎罗宗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