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二公子沈玉钊带着他的长子沈玉滨来给沈夫人请安。
他们兄弟俩都是秀才出身,学业有成,性格也沉稳内敛。
沈知桐因病去世,这两位哥哥就顶了家里的差使,继续读书,不曾荒废。
沈知桐是庶出,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
沈夫人不喜欢他。
可她的侄子侄女,也轮不到她不喜欢。
沈知桐去世后,沈夫人的确悲痛欲绝。
她虽然不是沈玉舟的生母,可对沈玉舟的宠爱,胜似亲母。
沈玉舟是个重孝之人,每年清明都会回乡祭拜。
“你们兄弟俩,怎么这样空闲来找我?”沈夫人问。
她和沈玉钊关系并不融洽。
当初沈家出事,多亏了沈玉钊帮衬沈玉舟,沈玉舟才免遭牢狱之灾。
他们之间,有恩惠,也有矛盾。
尤其是沈家落魄,沈家族人纷纷离散,唯独沈玉钊和沈玉滨留了下来。
这两人的心思,不可谓不深。
“祖母,咱们府中的账册,都送到了司礼监吗?”沈玉钊问。
沈夫人眉毛一挑。
账册送到了司礼监,沈夫人也是听闻的。
这么说,沈家还保留着一份账本?
沈夫人冷笑:“没有。”
“哦,那您收拾出来给我。”沈玉钊语气平常,似乎很淡定,道,“您也知道,我和二叔管家,总有疏忽。我要仔细瞧瞧。等瞧完了,交给陛下。”
“你们这是想干嘛?”沈夫人问。
“我爹爹不肯交出来,您就把它销毁了。”沈玉钊道,“我爹爹也不容易,不能逼得太紧了。”
沈夫人脸色更加难看。
她盯着自己的长孙,目光凌厉。
沈玉钊面不改色。
片刻后,沈夫人收敛了神态,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了,回头我收拾出来。”
沈玉钊道谢。
“祖父也要去衙门,他走得晚,怕耽误了,先去衙门,您慢慢整理账本。等他回来了,再给您。”沈玉钊又道。
沈夫人点点头:“好,你们去吧。”
沈玉钊就和沈玉滨告辞,走了。
沈夫人坐在椅背上,久久没动。
半晌,她问丫鬟:“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丫鬟忙道:“娘,您没错,您已经为四姑奶奶铺路了......”
丫鬟说到一半,觉察出自己说错了话。
这不是暗示她家主子偏向三姑奶奶了?
沈夫人脸色微变。
她狠狠瞪了丫鬟一眼:“糊涂东西!”
丫鬟跪在地上。
沈夫人缓了缓怒火,吩咐丫鬟:“去库房拿一匣子珠宝,给四姑奶奶添箱,另外备一份厚厚的礼,叫她别嫌弃。”
丫鬟愣愣点头:“是。”
今天的天阴沉沉的,仿佛快要下雨。
天色灰蒙蒙的,让沈知卿的情绪愈发低迷。
丫鬟服侍她用早膳,见她闷闷不乐,便悄声询问:“姑娘,奴婢瞧着你今日心神恍惚。莫非有什么事?”
“没事。”沈知卿道。
“您真的不舒服吗?”丫鬟道,“您若是有事,可千万别瞒着我们。我们伺候您是应该的。”
沈知卿微怔,心中泛暖。
她的确有点累。
她需要找点事情来做。
“你们都别吵。”沈知卿道,“我有点累,想歇会儿。”
她靠着引枕。
丫鬟和她同榻睡着了。
沈知卿闭上了眼睛,渐渐进入了梦乡。
等她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暗沉。
窗台的纱幔半遮半掩,屋子里昏昏沉沉的。
她掀开了帘子,外头有风卷着寒凉吹进来,她不由瑟缩,赶紧关了窗户。
“姑娘,醒了啊?”丫鬟碧桃推门进来,瞧见了她,忙将灯笼递过来,“姑娘,外头下雪了呢。”
沈知卿点点头。
她接过了灯笼,往外面走去。
冬月里的夜晚,院子里树枝枯萎,枝桠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闪着璀璨光芒,宛如星河。
沈知卿望着天边的弯月,想起了司笺。
她的司笺,也许也站在这样的雪地里,仰望天幕。
他此刻应该是孤苦伶仃的。
不知不觉,泪湿了她的脸颊。
丫鬟端了水给她净脸,她擦了把眼睛。
她突然想,或者她应该写封信给司笺,让他来京城,陪她过新年。
他是个聪明人。
沈知卿的脑海里浮现了这念头。
“姑娘,我去给您熬碗姜汤,驱驱寒气。”碧桃道。
沈知卿摇摇头:“别折腾了,我不喝。”
碧桃就退了下去。
丫鬟端了铜盆,替沈知卿净手。
沈知卿则坐到了炕桌前,从首饰盒里挑选了支珍贵的簪子,插到自己的头发上,然后开始描画自己的新年妆容。
等丫鬟弄妥了一切,她就提笔,给司笺写信。
写完之后,她又犹豫了。
她想起司笺曾经劝慰过她的话:“我们这些穷酸小吏,哪怕有了钱,仍是要被官宦人家踩在脚底下。”
他说得那般直白。
她心里隐约也明白几分。
但凡她有点权势,她的命运必定不同于寻常人。
所以她想给司笺一次机会。
假如司笺愿意跟她回去,那么她会竭力拉拢司笺,助他谋取功名;假如司笺拒绝她,那么她再不会强求。
这样,彼此不伤害,岂不美妙?
沈知卿给司笺的信里,详细介绍了她的家庭情况、沈砚的情况、她的婚姻状况、以及沈砚的俸禄和田产。
她的家人很简单,她嫁妆丰厚,父母皆健全。
更何况她和丈夫是相敬如宾。
信寄出之后,沈知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她不敢睡太死,生怕丫鬟半夜来唤她起床吃饭。
她想,她是不是疯了?
她怎么会写信给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
他们认识多久?
她居然这么关注他。
“他一定会拒绝的吧......”她喃喃自言自语。
可她依旧希冀。
盼着有奇迹。
她辗转反侧,最终撑到了寅正。
她猛然惊醒,发现已近天亮。
丫鬟打来热水洗漱,伺候她盥洗更衣。
穿戴齐整后,沈知卿出门,准备去给婆婆请安。
她刚踏足大门,就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车厢门敞开。
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郎立在车旁,他身材挺拔如松,双臂张开。
他在等人下车。
是谁?
沈知卿的脚步顿住。
她不由驻足。
马车的帘子撩开,露出一双绣花鞋。
然后是修长纤细的胳膊,挽住了少年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