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虚空，夷灵神殿比任何时候都要壮观。
由尸骨和血肉组成的神殿，其中的每一个残肢的主人，在所处时空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在与虫族女王和无天的战斗中，它被撕得粉碎；但重组之后，其中蕴含的无数冤魂也被彻底释放。
行走在虚空中的怪物，许多被历史尘埃所掩埋的逆天神通，都能被它一定程度的复刻出来。
但是，它们还是逃离不出离梦（亁）的掌心。
虽然庞大，但神殿没有任何闪现，就将吞从虚空中抓到了大殿之内。
有形的、无形的，宽敞的大殿此刻生出了许多恶意，狂啸着仿佛要立刻将吞撕碎！
只不过，在亁瞬身进入的同时，所有的亡魂都没了踪影。
反扛着巨大的长镰，亁冷冷道：“你真的变了。即使被我抓住，也要带我远离生灵么？”
“我现在是正派，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吞的脖颈被他看不见的力量勒得生疼。
长镰转瞬即至，在吞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关键时刻，他还是挣脱开了。
夷灵大殿很诡异，吞不得不转身向外。但瞬移，却被某种强横的力量阻止了。
“你跑不掉的，老朋友。”
身边传来离梦沉静的声音，吞只得伸手阻挡。
而那能轻易撕裂空间的长镰，竟只是划破了他的外衣，将他推向大殿正中而已。
外衣下，吞的手臂慢慢涂染上夷灵般的黑雾，半个身子也变得透明起来。
再度睁眼，他的一只眼睛已变得空洞冷漠，似有杀意，却不似夷灵那般的狂暴。
哭嚎声、叫骂声顿时响起，其中不乏类似求救般的臣服。
幽冥之王，万鬼臣服！
吞，竟然拥有着曾经掌管吞天冥界的冥王之力！
抹去脖颈上的血渍，吞的嘴唇半张，慢慢起身：“亁，这结界，可不像你所拥有过的力量。”
“他们……看上去可不像真心侍奉于你。”一边说，吞也在暗自感知。
他反应过来了，这种结界，和刚才抓住自己的力量是一样的。他很快回忆起，在古域中见过面的，那个自称是孙悟之女的姑娘。
灵魂之力……不，是灵魂法则！
离梦缓缓落地，几个向着吞跪拜的亡魂立即殒命。
“只要能掌控，就能算作是侍奉我。”她邪笑着慢慢接近。夷灵无中生有，狂暴地吞噬着吓破了胆的亡魂。
但行至中间，在离吞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她就被迫停住了。
夷灵之力，冥王威压，两股同属世间阴邪的力量，在此刻激烈碰撞！
略微皱眉，离梦问道：“刚刚，那是魔祖？”
吞的肉身很强悍，但还没有到能抵挡她全力一击的地步。但如果是全盛时期的魔祖，就不一定了。
抬起手，其上慢慢浮现满满符文。吞实体化的手臂，形如白骨，却粗壮有力。
“我暂时不想与你为敌。”他目露沧桑，再次劝慰：“你现在，可是与巅峰时期的整个吞天神界为敌。”
奇点之力，给予吞的，不仅仅是自身力量的强化。
在复生的魔祖以复魂丹复原了他的灵魂后，无数曾经追随的部下，游荡的残魂也被感召，组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
所以，他的目标，只有孙悟一人！
听罢，离梦更加兴奋了。夷灵之力的气势也加强了几分。
残魂，始终是残魂。只对峙了几息时间，冥王的威压就败下阵来。一时间，龇牙咧嘴的夷灵们更接近吞了。
无奈，他只得撤去威压，以肉反伤这些胆敢近身的夷灵。
很快，吞的身边就没有夷灵了。即使被夷灵侵蚀，即使被邪恶污染灵魂，他还是不动如山地盯着离梦。
“我说了，我还不想与你为敌。”
话音刚落，血色就将吞完全淹没。
“又来……”吞，也渐渐烦躁了。
离梦盘起双手，浅笑道：“这一次，可不太一样哦！”
领域之中，吞只觉肉身被牢牢固定，旋即魔祖旺盛的生命力被鲜血快速抽离。
“有形、无形……有情、无情……”领域外，离梦念叨着一些不知所云的词。
变作了冥王形态的吞，惊讶地发现鲜血竟然浸入了他没有实体的身躯！
“只要是生灵，就会有存在的迹象……”离梦五指微张，浸染了吞的鲜血便分成五条汇进她的灵魂。
“呸！”她狠狠地吐了唾沫，咒道，“真难吃！比夷灵还低劣的灵魂！”
鲜血迸开，领域之内，吞竟是凭蛮力生生炸开了一个口子！
“你说什么？！”灵魂体的吞，生出了两只赤红的眼睛，如地狱恶鬼，狰狞嗜血。
离梦咧嘴一笑，嘴边的血红显得残忍而轻蔑：“你，明明都听到了。”
骨手顷刻就擒住了离梦柔软的脖颈，拖拽着，差点就捏断了离梦的肉身。只一眨眼，离梦就被隔空抓到了吞的面前。
骨骼已在咔咔作响，离梦只觉领域停滞，动弹不得！
离梦至高神、半生灵半虚空的特殊存在，竟然在双重形态的吞面前不堪一击！
“现在，我们都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吞声色内敛，似在微笑。
这种笑容，离梦很熟悉。
“呵呵……你终于生气了。”
吞不再回话。手上力道加大的同时，灵魂状态的冥王神通也骤然释放！
血色领域，仿佛一片大海突现无底深渊，竟向着吞极速收缩！
灵魂与血肉，原本就是互相依赖、互相克制。如果是离梦本人，也许还能势均力敌。但由还未完全适应她灵肉的亁来施展，就弱了不止一星半点。
“咔擦！”
一声脆响，至高神离梦的脖子就被吞给生生捏断。
那原本属于离梦的灵力，在灵魂与肉身撕裂处如决堤般涌出。
“喂，你怎么……还是一样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脑后传音入耳，吞只觉后脑一凉，整个后背便出现了深入骨髓的伤痕。
至尊夷灵，以一种诡异地方式和夷灵大殿重叠在一起，却能动作自如。刚刚，便是他偷袭击伤的吞。
怜爱地抚摸着离梦软绵绵的肉身，亁静坐在至尊夷灵的肩头，渺小得都快融入其中。
“老朋友，这副身子，可不能任你破坏。”折扇掩面，亁的模样再次回到了妩媚。
她舔了舔红唇，喃喃道：“老朋友，这一个……可不比幻彩妖王封印的那个弱哦！”
只一个念头，至尊夷灵就挥出了堪比整个夷灵神殿的巨大怪手。连同那些显现出残魂，臣服冥王的亡者一起，搅得天翻地覆！
“又是灵魂法则……”
能伤魔祖真身如此之深的力量，吞只能想到这点。
怪手将至，强大的威压令骨王肉身颤栗不已，两双断裂的骨翼也剧烈摇晃。被锁定的吞，已然没了脱身之法！
夷灵神殿发出了一声哀嚎，同时，吞被至尊夷灵那无可匹敌的力道深深地拍进了神殿内。
“糟糕……”亁不禁皱眉。
玩得兴起，她忘了自己只有在神殿中，才能发挥出一点灵魂法则的力量。
没错，与孙悟争斗多年，加上与虫族女王和无天的死斗，她终于在夷灵神殿中模拟出了灵魂法则。
果不其然，借着至尊夷灵的怪力，吞在撞击声中冲破了亁设置的灵魂屏障。然后速度不减的坠入了虚无。
“哎……”一声轻叹，亁陷入自省。她不信天命，孙悟也好、施心也罢，她始终觉得，任何力量都是需要从无到有的学习得来的。
遥远的虚空中，吞的骨质外壳一点点剥落，现出了其中的灵魂真身。
当最后一只断翼散落，吞的眉眼也彻底阴沉了下来。
“辛苦了。”
他凝神远望，一个仅是面部，就没有边际的至尊夷灵缓缓而来。
感知中，吞惊奇地发现，这个夷灵竟是人形……
呈现人形的夷灵，都是极为强大的存在。但这种比一般至高神还要强大的存在，应该都会被自身的滔天恶意侵蚀，没有灵智才对！
随着夷灵的靠近，亁酥软入骨的声音也幽幽传来：“真可惜，没把你一巴掌拍死。”
吞不再废话，灵魂之力骤然飙升！
冥王、五大神使、通虚圣人等吞天神界神修者的灵魂，仿佛都重现人间，慢慢汇聚、重合在吞的灵魂之上！
“这一招，本来是用来对付孙悟的。”吞的传音不带任何感情，甚至都没有仇恨。
亁飘然而上，回以媚笑：“我这夷灵，本来也是用来对付他的。”
回归寂静，至尊夷灵如同从来没有出现一样，而灵魂之力迸发的吞，此刻也完全融入了虚空。
“你说过曾痴迷于幻彩妖王。那你看看，我现在比之如何？”
黑暗中，幽光闪过，一个银色的人形缓缓浮现。
比起有着大长腿的亁，这个人形要高大许多。他形体完美，灵力运转浑然天成。与灵力相对应的，是他圣洁无垢的灵魂。
出离一切法，无为轮回里。
那不出世的元吾之躯，竟被复生的吞给证悟了！
现在的吞，就算是亁还能使出未成型的灵魂法则，他也不惧分毫！
亁看得痴了。
许久，她才缓缓道：“恭喜。”
这一声，仿佛来自过去；来自于吞天神界的暗灵领袖——亁；来自于那段写满了热血与背叛的神界史诗。
吞没有回话。
“你觉得，现在的我们……能打败那个时候的孙悟了吗？”亁的目光迷离。
“不知。”一朝顿悟，吞的传音平和、不争。
眼前，吞那置身事外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亁的灵魂。
“呵呵……”
亁解开了发簪，随手扔掉了折扇，衣衫渐碎，她的表情变得狰狞。
“能！我说能就能！！凭什么？凭什么他孙悟诞生就无敌？！凭什么我们就该承受这不断复生的轮回之苦？！”
“你说过的！要创造一个没有苦难、人人可得极乐的世界！是你说的！！”
亁洁白的肌肤充斥着血丝，一双美目也蒙上了血泪。
“我相信过你！但怎么连你！现在也要背叛我！！”
癫狂与平和，在虚空中遥遥对峙。
“什么半妖之体！什么虚空领主！什么夷灵之心！我都不需要！！”
肢体破碎，亁的肉身蠕动着，左臂化作一把长刃，生生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夷灵之心剥离，她却像感觉不到痛楚。
“你们都说这些不属于我！那我还给你们！我全部还给你们！！”
右掌生出巨大利爪，夷灵之心只在亁的手中跳动几下就被她狠狠捏碎。
许是夷灵之力的痛苦，许是回忆的冲击，亁哽咽着半跪虚空。
吞不言语，暗暗叹息。
长刃继续，一个又一个亁抢夺来的器官，不断地被她从本体上削除。
她将双眼和舌头挖出，能洞穿一切本相的神通和言灵之力也随之消失。接着，是上身……
虚空之地，血肉横飞。无名处传出一声怒吼，那是先前的至尊夷灵失控了。
她没有五官、血肉外露的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眶中满是血泪！
她的传音变得沙哑，微不可闻：“我只想带你们离开……我们都说好的！为何……你们都要执意选择死路！坤……你又为何……你们，你们快回来……我不会带你们离开！”
又哭，又笑。
她突然觉得，震是对的。故人已去，最后留下来的，终是最痛苦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亁就习惯了独自承受回忆之苦的呢？
突然，她止住了呜咽。
“好，你们都走……”
缓缓抬头，她看向了宇宙之外，心中那若有若无的感应点。
“我要做超脱者！我要让你们都看看，我才是对的！！”
语罢，亁的肉身迅速生长。血肉渐浓，一双深邃的眼眸在虚空中仿佛混沌初开的奇点，点亮了所有希望和绝望。
“坤，你回来了……”如同入魔一般，她喃喃自语。
长刃为臂，巨爪为指，亁以最初的凡人之态，毅然直面已是究极之体的吞！
乾坤已定，胜负已分。
吞在这一瞬间，于无数的可能性中，看到了那个唯一的结局。
原来，他的宿敌，从来就不是孙悟。而是这个来自上古，寻求真正解脱的“老朋友”。
许是在上古时候，他与亁的缘分就已然开始。
但，轮回之事，他已无心参悟。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有全力对战而已。
只是可惜，他的轮回之路，可能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果，能和孙悟再战一场就好了……
“很荣幸，我们曾是同伴。”
语罢，虚空动荡，两个有着各自目的，却“偶然”同行过的神明，气势再次碰撞……
破庙，雨落无声。整个天地，似在偷偷哭泣，黯淡无光。
湿透的长衫，披散的秀发，一个女子循路而上。渐渐泥泞的山路，断断续续的石阶偶尔会将她绊上一跤。
雨，更大了。
许久，伤痕累累的她终于到达了半山。哗啦啦的大雨，几乎看不清那隐藏在林深之处的古刹。
满是泥土的手没有敲门，她颤抖着推门而入。
因为寒冷，也因为疲惫。
“你来晚了。”屋檐的雨帘后，因观带着醉意，枕着手背横躺于榻。
女子脚下一软，跌落在地。血水，融进雨水中流淌进院中的花池。
“对不起……”
她跪地爬行，鲜血绘成一条血路，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
木坎前，她迟疑后还是没有将上前。
深深将布满血痕的头叩向地面，她的乞求被掩盖在雨声之中：“请解开我的封印！他在等我！一切后果我都可以独自承担！”
曾经名恸上古神界、威震远古诸神的生之祖神——坤，竟以这般面貌重现异世人间。
温和的力量阻隔了雨水，颤抖的坤浮到了因观身旁。伤痕、泥土不再，她紊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
因观将一杯神酒递到了坤的手中。只在转瞬，那能撑爆凡人坤的神酒，就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酒水。
“那时候，我就说过，你只有这个机会。”她面向雨的朦胧，轻声言说。
“求求你……我……我一定会不再作恶，劝他向善！”坤泪眼婆娑。
因观还是不愿直视坤的泪眼，继续道：“大梦一场三千载。你这一梦，醒得太晚了。”
“求求你……”
“你来得太晚，凡人素裳。你再也不会是他心中的坤了。”因观不顾坤的哀求，兀自给这段缘分划下了句点。
乾坤已定，姻缘已了。
“求求你……呜呜呜……”
声嘶力竭的痛哭声融进雨里，在幽深的林间久久盘旋。
因观不语，静听这不该有的际遇。她当初，就不该对坤抱有仁慈的。
哭声渐弱，转而骤停。
转头看去，却见那坤将烈酒饮尽，再次跪拜，便又冲进了雨帘。
“你还要做什么？”
“我要去找轮回殿主。”
“连我都不知他如今在何处，以你凡人之躯，何处寻得？”
“这一世不行，我还有下一世！下一世不行还有下下一世！只要宇宙还没有终结，我就一定会找到他！”
轻声叹息，因观不再相劝。
“坤，你说的宇宙，可能都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她泯着神洒怔怔出神，“轮回殿主，如果是你，会为她再打破规则吗？”
“可就算你愿意，亁，还是从前那个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