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云舒父母跪在厅中老泪纵横，云舒立在陆允之身后面沉如锅底。
“小公爷，我们夫妇二人来意想必您也清楚，云舒这孩子打小就进了陆府，为陆府办事尽心尽力，没有一点懈怠偷懒的心思，与我们更是聚少离多，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盼望他能成家立业，好在有生之年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可是现在他与家人不仅离得山高水远，还自作主张与他人定下婚约，完全没把我们做父母的放在眼里，只书信一封便告知我们前来参加喜宴，如此不孝之举乃老夫教子无方之过！”
说到这里，老人气血上涌，咳嗽不停，云舒赶紧上前拍父亲后背，老人生气的瞪了他一眼，大力甩开伸过来的手继续哭诉：“小公爷，老夫这张脸豁出去了，今日不怕您生气，这个逆子我要带回京去，以家规礼法好好教导一番，如此不识礼节孝道之人留在您身边也是个祸害，等我教导好了，再让他回来伺候您！”
云舒脸色通红，十分着急打断父亲的话，“不是跟您说了嘛，现在正缺人手，我不会跟您回去的。”
云舒母亲开了口：“孩子你现在不明白父母的苦心，以为我和你父亲不遂你心愿，那是你还年轻，等日后入世就懂了。男儿志在四方不错，你跟着小公爷我们一直很放心，但姻缘也是人生重要的选择之一，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才能旺家旺夫，切莫因为一时贪恋美色而耽误大好人生啊！那京城陆家小姐名门闺秀，对你一往情深，听闻你另择妻选现在日日以泪洗面，陆家小姐可是你父亲亲自为你定下的婚事，你怎可负她！”
“那远房陆家小姐我连她面都没有见过，谈何辜负！母亲！我心爱之人是小丸子，我已经答应娶她，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没法跟你们回去！”
云舒父亲急急起身，“啪!”扇了儿子一巴掌，练武之人手劲贼大，云舒头被扇的一歪，脸上立马浮起五个手指印，“你一诺千金，那我答应人家的定亲就不作数了吗？自古婚约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当我死了吗？”
看到老父气得发抖，云舒捂着脸没再顶嘴。
云舒母亲被巴掌声吓到，愣了一下才起身赶紧拉开丈夫，“老爷，不可在小公爷面前失仪啊！”
亭知倚着门框叹气，他没想到一向古板恪礼教的云舒有一天也会为了儿女情长而忤逆父母。
气氛陷入尴尬时，陆允之悠悠开口：“伯父，伯母，云舒这些年为陆府尽忠尽职，我陆家不会亏待他，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随我调任江州后，他不能堂前尽孝侍奉父母确实有愧，若您二老执意带他回京，我不拦着，明日你们便启程吧。”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惊呆了，二老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云舒震惊的看着小公爷，“公子？您怎么不帮我？我回京让小丸子以后怎么做人呢？”
陆允之面露怒色，“现在知道考虑后果了？之前在京里为何不商量妥当，明知伯父伯母对你婚事早有安排，还对人姑娘轻易许诺，造成今日之错还不悔过？”
“当时京中大乱，我忙着办事，又遇小丸子跟家人决裂，去哪找媒人提亲纳采啊？况且离京前我已向家父讲明原委，是他们不满意小丸子家世，才急着与远房陆家定下亲事，我根本不愿意啊！”
云舒父亲大怒，“那陆大人可是刚刚升任的司户，人家没嫌弃咱们家就烧高香了，你还挑上了！”
“若我不是在小公爷面前做事，你看他会不会把女儿许配给我！他看中的不是我，而是在巴结小公爷呢！”
云舒父亲见儿子把话说的如此外露，不好在争吵下去，“反正小公爷发话了，让你跟我们回去！这回你没有理由推脱了吧？若你还不听劝，那就与我断绝父子关系，我权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说完，老人对陆允之抱拳转身便走，老妇人赶紧行礼随丈夫离开。
云舒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公子，您怎么能答应放我回去呢？”
亭知进门，“那你让公子怎么办？百行孝为先，难道撺掇你跟家人断绝往来吗？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事没跟家人商量好就回江州办喜宴，我要是你老子，我也得揍死你！”
云舒眼睛一瞪，“要能商量通我还用先斩后奏吗？原想着他们就算不愿意，看到公子的面子也会默许这桩婚事，您倒好，一回来就叫我滚回去……”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既要给小丸子一个名分就应该堂堂正正的给！若没有经过父母同意，到哪里都是不循礼法，更别说子嗣入宗族等事宜的操办了！”陆允之耐着性子解释。
“那怎么办？难道真要辜负小丸子吗？我都亲过她了，不能不负责啊！”云舒都快哭了。
亭知头一回见云舒如此为难，上前宽慰，“公子回来就有办法了，刚刚那样说，只是为了稳住伯父伯母，你听公子说完！”
一听有转机，云舒立马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下跪在地，“公子，我该做什么？”
陆允之温柔一笑，“先做阶下囚吧！”
几日后，云舒随家人已经在返京路上，一封信比他们先一步到达京城。
段羽拿着信进了紫宸殿，规规矩矩行大礼，“圣上，臣今日收到江州都督陆允之书信一封，信中提及新任司户陆珉贪赃枉法一事，臣已派人前去彻查。”
堆积如山的奏折后边探出一颗头来，南宫玥眼下发青，脸上都是疲惫，“给你写信？”
阿成上前，将信纸从段羽手上拿过来，恭恭敬敬放到南宫玥手边，南宫玥疑惑打开，确实是陆允之亲笔。
“揭发弹劾同族官员？他为何不上奏？”
段羽狡黠一笑，“算不上弹劾，他要是大公无私想纠察陆氏百官何必献祭这么一个小罗罗，私下书信与我一定是别有所图，您再看看第二页，里边提及陆珉之女近日要与陆允之手下云舒成婚，而这个云舒已在江州有了心爱之人，您猜是谁？”
看完第二页的南宫玥有丝惊讶，“小丸子？”
“对！就是伺候安姑娘的那个小丫鬟，丽娘来信说她们全府上下都在忙这场婚宴，安姑娘对那个小丫鬟情同姐妹，给了不少嫁妆，比巡抚嫁女都要阔气，这也不知怎么了？云舒居然回京要跟这个陆珉之女成婚。”
南宫玥冷笑，“所以陆允之出面了？”
段羽小心翼翼看他脸色，“云舒也算官宦之家出身，婚配小丫鬟在世人眼里那是自降身份，丢了家族脸面，他父母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小丸子现在跟着安姑娘才有了一席之地，算起来最多是个商户，就算再多的嫁妆也是门不当户不对，所以陆允之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朕直接赐婚如何？”
一句话，段羽和阿成都有些发懵，一个皇帝，要为别人的侍卫和别人的丫鬟赐婚，此事别说前无古人，后定无来者。
“此等小事还是莫惊动地方为好，您这旨意一下，别说云舒和小丸子日子要天翻地覆了，就连安姑娘也再无宁日，圣上，请三思。”段羽没遮掩心思，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南宫玥拧眉，她有事宁愿去找陆允之也不会带信给自己！明明留下那么多暗卫和飞鹰……
“丽娘还说了什么？”
“啊？”段羽脑子没转过弯，阿成赶紧使眼色，嘴型比划安歌二字。
“哦哦……丽娘说安姑娘又买了十艘画舫，让她去做管事之人，里边姑娘不同于歌妓舞女，只献艺不卖身，还有男子上台，说是新式演出，船票不菲，达官贵人抢破头都要买，在其他的就是些闺房之乐，您不爱听……”
南宫玥心里痒痒的，那人的身影就像一只小猫，总是无意间跳出来，用柔顺丝滑的尾巴掠过心间，勾起对她的思念，她想让小丸子嫁给云舒，那就嫁给云舒吧。
“让时飞去督办，顺便带份贺礼。”
“呃……”段羽犹豫了一下。
南宫玥挑眉，“你，想去？”
“臣离江州已有半年，织造局另建新址已经完工，江宁，苏州的盐务也要清算……”
话说一半，见南宫玥不耐烦，段羽呲着牙笑道：“臣想丽娘了……”
阿成掩嘴偷笑，南宫玥叹口气，“滚吧！”
段羽喜笑颜开，终于有机会去江州了，“臣定当尽职尽责！顺道替你去看看安姑娘，你有什么东西带给她吗？”
殿内突然安静的落针可闻，段羽一时高兴，又忘记君臣有别，还以过去的态度调侃着，说完才觉逾矩，立马正色而立。
“没有……不必提及朕，朕……”南宫玥眼底有一丝落寞，“下去吧。”
“臣遵旨。”段羽声音变得没有底气，躬身退下。
阿成习惯性上前将刚刚那封书信收起，转身放入书架匣子里，没敢发出一点动静，手脚轻的跟做贼一样。
翻看奏折的手渐渐僵了，南宫玥没抬头，“你们现在都怕我？”
阿成一惊，匣子合上瞬间夹住了手指，“没，没有的事，圣上处理琐碎国事已经够辛苦了，小的们不想惊扰您！”
“狗屁的圣上，我警告你，再假模假式就真割了你老二给朕当公公！”
阿成不顾手指红肿，立马跑过来哀求，“嘘……公子，我错了，我娘还指望今年抱孙子呢，您可不能顺口下旨，叫外边那群人听见，真当圣旨了！”
“那就和以前一样，有话就说。”
阿成咬咬唇，“公子，人都说日久生情，您就这么放任陆允之和安姑娘相处，他们真要成亲了怎么办？”
奏折正好批阅到闽浙总督这里，上书乡兵朱成贵聚众起兵。
鲜红的x画完，南宫玥又大大写了一个杀字！
阿成咽了一口唾沫，公子啊公子，这可是几千条人命啊，就这样死了，你叫我们怎么不怕你呢！就在他以为南宫玥不会回答时，那人开了口。
“陆允之风度翩翩，出身显赫，正道直行，日后不论是辅佐新君还是做人夫婿，都是可以依靠的人，我……”南宫玥又拿起一份奏折打开，“我什么都给不了，既然给不了，就不应去打扰，她能活下去就很难了，也许，陆允之能给她余生一份安宁。”
话音刚落，殿外公公向内禀告，“圣上，皇后求见。”
阿成正色起身，又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让她进来吧。”
细腻金丝纱绸，珍珠宝石腰带，红罗绸缎绣鞋，全身贵气雍容，将皇后窈窕身段衬托的淋漓尽致，她款款而来，一步一行间都透露出天家贵胄的风范，行礼有度堪称典范，“圣上万福金安，天气炎热，臣妾特意为您熬了一碗荷叶粥，放了些许冰块，解渴消暑，您尝尝吧。”
葱白一样的手指打开食盒，取出琉璃碗，轻柔放到南宫玥桌前，靠近瞬间，抬眼露出关切之色，眉如远黛，双瞳亮如翡翠，顾盼之间，艳丽无双。
好看到连一旁的阿成都忍不住斜眼瞟上几眼。
面对如此温柔细语，南宫玥只淡淡答了一句，“有劳了，先放着吧。”眼睛都没抬，专心批改奏折。
皇后已经习惯，自顾自说道：“圣上，内廷主事三番五次向臣妾进言选秀一事，您日理万机无暇顾及，但臣妾贵为后宫之主不得不替您分忧，皇室血脉兴旺才能后世永固，您多日政务繁忙抽不出身臣妾都能理解，但选秀一事不可再托……”
南宫玥冷冷转身，直视皇后眼睛，皇后被他眼里的冷漠刺到，喉间再不敢发声。
“朕无需后宫充盈，你若是孤单，将家人尽数接到宫里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那么多宫殿花园任你选。”
字字句句都是至高无上的宠爱，但说话的人没有半分温情，话背后的意思更是冰冷彻骨，皇后压低了声音，眼中含泪，“圣上，您为何让臣妾做了皇后？”
“这不是张大人要的吗？”
皇后心上一片冰凉，抬眸一副受伤的表情。
南宫玥歪头反问：“你不想做皇后？”
皇后想大声告诉他，我想做的是南宫玥的妻子，可面对皱眉的皇帝，她只能跪伏在地，“臣妾失言，请圣上降罪！”
南宫玥毫不留情转身，继续批阅奏折，“安安分分做你的皇后，若是累了，让你妹妹做做也可。”
跪伏的背一僵，一滴泪落到宽大的袖子上，大红牡丹花蕊渗开小小的一滩印记，皇后深深呼吸了几次才稳住声音回到：“臣妾明白，臣妾退下了。”
额上冷汗将她脸衬得刷白，直到出了大殿，她都没敢回头再看那人一眼。
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原来，谁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