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
出租车只开到了村口，曹尔雅背上双肩包下了车。
村口的蔡家小院子莫名的熟悉，她愣了一会儿，突然有种想抬腿进院里的强烈冲动。
但在稀薄的月光下，远处黑洞洞的充满了未知，她又犹豫起来。
算了。
曹尔雅举着手机穿过了长满野草的田埂，周围虫鸣声四起，夜间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脚踝。
探了下窗台取出备用钥匙，曹尔雅从侧门进了屋内。
爷爷奶奶已经睡了，家里和以前相比有了很多不同：观音画像换了新的，门口和堂屋客厅内各挂了一个八卦镜，各种辟邪物件的密度让人惊讶。
她觉得讽刺到了极点。
关上卧室的门，曹尔雅从柜子里拿出了毯子，随意躺在了一边，鞋子也没有脱。
这间屋子里聪涵曾经来过，他这个笨蛋，被佛像烫疼了也不躲开。
可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睡到凌晨，曹尔雅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小院子。那扇门虚掩着，她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
可这次门内却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没有桌子，没有椅子，也没有书籍，空空荡荡的，石板地的缝隙中生出了野草来。
她慌了，忙转身奔向了祠堂。
黑漆大门内，蔡聪涵坐在那祠堂中间。他低着头，头发比第一次见时还要长，看起来非常邋遢。
曹尔雅既惊喜又内疚。
“聪涵哥哥，你去哪儿了……”
梦里的蔡聪涵异乎寻常地严肃，他冷着一张脸从上往下睥睨着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渐渐地，少年靠近了曹尔雅，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清晰的窒息感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不……不要……”
曹尔雅挣扎着坐了起来，才发现只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她呼呼地喘着气，拉起短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等气息逐渐平稳了以后，曹尔雅陷入了沉思。
她仔细回忆起梦里自己进院子的情形，那场景不知不觉跟村口的小院重叠在了一起。
那一家不也是姓“蔡”吗？
“曹尔雅，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的叔叔，你的长辈！”
父亲的话这时候突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曹尔雅看了看手表：凌晨五点三十分。
来不及细想，她悄悄溜出了房间，朝村口跑去。
到了蔡家院子旁，老旧的侧房已经没有了，但翻新的祠堂和梦里的很像。
难道说，这就是聪涵生前的家？
红砖房的窗户边亮了一盏灯，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咳嗽，接着就是用瓢从水缸舀水进锅的声音。
曹尔雅站在砖房外几度欲敲门，但犹豫再三还是转身离开了。
刚走到院坝边，砖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周玲将淘米水泼进了旁边的葱盆里。
“咦，这不是大林家的尔雅吗，你这么早回来呀？”
她向曹尔雅打了声招呼。
曹尔雅有些局促。
“是的周奶奶，我今天早上刚回来……回来看我爷爷奶奶。”
“这么早的，累不累呀。你吃早饭没有？”
“没吃，现在回去吃，我奶奶他们在家。”
曹尔雅一边搭着话，一边却忍不住靠近了这位老人。
“奶奶，”她咬了咬嘴唇，“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周玲这时拿着电饭锅的内胆进了屋内，拿了一个苹果出来。
“什么事呢孩子？”
她看起来很和善。
“你……我想问一下，你知道蔡聪涵这个人吗？”
曹尔雅的脸有些红，眼里却充满担忧和焦急。
周玲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曹尔雅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奇怪情绪，只好临时编了一个借口。
“我最近老是梦见一个男孩，他看起来大概二十岁，一表人才。他……他一直说要我做他老婆……说自己是我们曹家村的人，我……我觉得很奇怪，就随便来问问……”
周玲瞪大了眼睛，她忙将曹尔雅拉进了屋子里，抖着手给她倒了杯水。
这时蔡建宏也起床了，他光着膀子迷迷糊糊地迈进了厕所。
等他出来之后，周玲将曹尔雅的话跟他复述了一遍。
蔡建宏听完也瞪大了眼睛，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坐在桌边，朝着天花板看了看，叹了口气。
“你是大林的大女儿吧，”他那两只干瘪的眼睛细细地打量了曹尔雅一番，问道。
曹尔雅小声回道：“是的。”
“老伴儿，你看，是不是太像了？不仅像，还要更漂亮。”
蔡建宏转身问周玲。
“是啊，简直一模一样。”
周玲突然变得眼泪汪汪的，她的眼神一直在曹尔雅身上舍不得移开。
曹尔雅木然地问道，“像什么……你们说我像谁吗？”
蔡建宏和周玲意外地沉默了。他们大眼瞪小眼似的对看了好久，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唉，孩子，”周玲终于长吁一声，“你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曹尔雅听话地坐在了周玲旁边，将一只手放在了老太太的掌心里。
周玲抹了一下眼泪，说道，“你梦见的这个蔡聪涵呢，是我的二儿子……”
“什么？”
曹尔雅站了起来。她的内心乱作一团，无法平静。
再想起清明回安州的时候，爸爸面对这双老人时那种别扭的表情，她心里难过到无以复加。
他们家欠聪涵家太多了。可是他的父母却这么善良，还给她苹果吃。
如果他们知道是自己的父亲害死了他们儿子，一定会痛苦万分的。他们年纪都这么大了，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想到这里她哭了起来。
“你不要着急，”蔡建宏坐了下来，劝道，“我们明天去烧烧纸，跟他说一下，让他不要来找你了。”
“是的孩子，聪涵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们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对，你不要急。哎，想来是因为你跟你小姑长得太像了，聪涵可能认错了。对吧老伴儿？”
“是呀，她跟静静长得太像了，可能是这个原因。”
静静？
曹尔雅突然一激灵。
清明那天夜里，聪涵在自己的梦里追着自己跑，他对自己说过一句话：你不是静静。
“静静是谁呢？”
曹尔雅红着眼睛问道。
蔡建宏本想跟她讲一讲，但这时周玲拉住了曹尔雅，说道，“你还没吃早饭吧，我们煮了南瓜粥，你就在这里吃吧，我给你煮个蛋。”
周玲炒菜的间隙，曹尔雅进了屋内。
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是聪涵。
她慢慢靠了过去，伸出手按在了照片上，一时间泪如泉涌。难道我们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在一起了吗，聪涵。
曹尔雅抽抽搭搭地哭着，最后哭得蹲了下来。
蔡建宏只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他把曹尔雅拉到了饭桌上。
“孩子，我们对不起你。”
“你们没有对不起我蔡爷爷，是我的问题……”
“别这么说，哪会是你的问题呢……”
周玲端了一大盘土豆丝出来，“我们家粗茶淡饭，你不要嫌弃啊。”
她还给曹尔雅剥了个鸡蛋，放在了碗里。
曹尔雅用碗挡着脸，眼泪又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