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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渡生 > 第36章 鬼灯摇·情从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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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以后,宁沉几乎要忘记这段记忆——曾有一人,不怨怪他丢了王府的面子,也不生气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是替他遗憾,弄砸了冠礼,在一个该高兴的日子里,失了好心情。

人过的每一天,都该高兴的。至少,高兴的时候要多于悲伤的时候。

可却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幸运。哪怕是西氏族女,哪怕是西缘王世子。

但他们共存的记忆里,自己都曾是靠近过幸运的那一个。

后来,他们各自觉得痛苦的时候,是西鳐颤抖着举起刀的时候,是宁沉眼睁睁看着西鳐倒在自己面前,却无力挽救的时候。

“若有一日,我真伤了人,你还认我做兄弟?”

宁沉说认。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为什么?”

宁沉的回答只在心里:因为喜欢。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真心的好。除了喜欢,还有什么理由?

就这样,宁沉一直隐藏着这份喜欢,直到西鳐死去,他自己死去。

“那如果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也不算骗,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你会和我绝交吗?”

问出口的时候,西鳐自己心里也有一份期许和不确定,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从宁沉这里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欺骗、隐瞒,也不是她喜欢的。

谁又喜欢呢?

宁沉说不会。

“……真的?为什么?”

为什么?还能因为什么?真是个傻丫头——宁沉心想。

傻丫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那日,宁沉去找她时,便听见了她和西菱的对话。

“世子面前,要藏好些,千万别太忘我,要是发髻散了,就糟了。”

“知道了 ,阿嬷。”

那是宁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见西鳐最真实的声音,像百灵鸟儿一样。

他从未有一瞬怨怪她的欺瞒,身为西缘王世子,又何尝没有诸多的无奈?他只庆幸,庆幸那地方无人问津,庆幸听到秘密的是他宁沉而非他人。

庆幸自己遇见了她——一个好好活着的西鳐。

所以她问他的时候,他只是笑,想逗逗她。

“那你有吗?有欺瞒我的事吗?”

他又觉得自己蔫儿坏,明知有的,明知她会为难答不上来,遂立即改口说不会。

然而终有一天,他们都要面对,面对各自心中的秘密被对方戳破的那一刻。

宁沉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答案,却无法探究西鳐的答案。

自然了,他处心积虑接近她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唯有一件,他没有算到,王爷和王妃也没教给他。

他动情了。

他喜欢上一个人,喜欢得很彻底。喜欢到后来,他想要抛弃西缘城的一切,抛弃王府世子的身份,只追随这个人而去。

喜欢到原本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喜欢到从想要她做替死鬼,最后想要成为一直保护她的那个人。

都知道如今的西缘王府不过一具任人宰割的空壳,却还是要碍着这名声听令。

不论是城中的官员,还是各大家族,只盼着西缘城能够脱离京都的统治。

什么西缘王?不过是皇帝封下来的,没有什么实权。

西缘王自己也觉得倒霉,谁要来这个荒芜之地。

偏王妃诞下世子,算卦先生说,此子必能带领西缘城走向新的世界。

王妃原籍便在西缘,对此说深信不疑。

就算没有这预言,世子也不可能安全活下去——若他活着,西缘城便永远会有一个“西缘王”。那些大族又怎肯依?

此刻偏巧那西氏一族又出了一预言之子。

两个都是?西缘王说,那算卦先生的话不准。

王妃说,先生那样说,自有用意。

便就将人招进府里,静待时机,让他来做他们宝贝世子的替死鬼。

届时便说世子死了,自然再无人盯着王府了。

至于真世子,只要能活着,平安一生,就好。

“谁家孩子不是人?”

“那你自己选吧,选你儿子?还是选西氏那孩子?”

西缘王挣扎了很久,说到底,人都是有私心的。

却又觉得有愧,便叫儿子多和人家接触接触,最起码,在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里,让人家有个伴儿,活得快乐些。

光这样自然不够,还得让西氏的孩子犯下什么错来。

谁都不知道,西缘城的宝藏,就在王府的一口枯井里。

“你把他引过去。”

“让他学下面那些巫术吗?为何?”

小宁沉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替死鬼。

“只有他学了那些巫术,犯下大错,要杀他的人才会按捺不住。”

“我不明白,父王。”

“他们既要杀世子,又要杀西氏那孩子,日后那孩子自然替你而死,可他们只杀了一个人,一定会怀疑。”

这下小宁沉明白了,必得找个由头,让外界以为西鳐已死,他才能真正做自己的替死鬼。

宁沉说不喜欢那些大官家里的孩子,是真心话,他说他们恶,也是真心话。

可他比他们更恶。

他一次次利用他们将西鳐引入井中发现了巫术秘法,然后自己再施以援救。

这样既完成了父王的任务,又能和西鳐打成一片。

还真是,一家子缺德玩意儿——宁沉不知西鳐是个女子的时候,便这样想了。

决定要杀人,又心生愧疚。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喜欢上西鳐后,他便再没带那群公子哥儿进过王府。

“殿下不用招待他们了?”

“不了。”

“殿下,后院那口枯井,拴根绳子吧。”

“为何?”

“……若是我再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可以自己爬上来了。”

宁沉猜透她的心思,“你何时一不小心摔下去过?他们既不来了,你也就掉不下去了。”

西鳐便没再提这事,反正,井里那些东西,她学得差不多了,只怕自己忘了。

此刻,已是宁沉被禁足的第十五日。

这些日子里,都是西鳐偷偷给她送来吃食。

第十六日,他没等到西鳐,只以为她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

后半夜,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便听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殿下!殿下!偏院儿起火了!王爷叫您过去呢!”

宁沉几乎只听到“偏院”两个字就已跑到了门口。

开门便见下人们都慌乱地跑来跑去,他来不及多想,便穿过人流向偏院的方向冲,他只怕,再晚一些,就再见不到那个人。

离偏院越来越近,他只听见一个人的哭声,是,是她的声音,受伤了吗?

他不觉加快了脚步。

拨开围观的下人,他终于看见了她。

她抬头,也一眼看见了世子,只是不敢将目光多停留在他身上。

西缘王道:“今日你留在这里。”

随后西缘王前遣散了下人。

西鳐跪在一片灰烬里,宁沉看不清她的脸,却知道她很痛苦,很难过。

他听见她的声音在抽搐:“西菱……西菱阿嬷,没了。”

一开始,他站在那里,没敢靠近,却在听见她说的第一句话后立即向她冲了过去,然后抱住了她。

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抱住她,听她说。

“我没有阿嬷了,殿下,我只有自己了!”

宁沉为她拂去脸上的泪水,“你还有我,西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西鳐摇了摇头,“不会,殿下在骗我。只有西菱阿嬷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可她离开我了。是我……我害了她!”

“我没有骗你!”

他无法安慰她,便只能抱着她,紧紧地抱着。

第二日,灵堂就设起来,这是宁沉为她求来的。

也是他还她的。

自他辞拒婚约,世族便起了杀心。

火从王府的偏院烧起来,没人会注意。倒霉的西鳐和她的阿嬷,正住在那里。

对外,王府只说是世子被烧死了。

“我也没想到,他们竟会行动得这么快!不过倒也省了咱们后面忧心了,王府里这个,只需要我们自己解决就好?”

“解决?”宁沉道,“父王母妃打算怎么解决?既然可以自己解决,是不是意味着,她不用死?”

“宁沉,你……”

“父王,别再一直错下去了。儿子不想死,可也不想就这么活着。比起那些人,那些世族,王府里不是更烂透了!”

“儿子,你在说什么!”

“我说得有错吗?什么算命!什么预言!母妃,是不是西缘城的人,都是这般,像你一样狠心!”

西缘王的手没有快过王妃,那一巴掌落在宁沉的脸上,他没有丝毫闪躲的动作。

巴掌很疼,却不比看见心上人哭的时候更疼。

“父王母妃若执意要杀他,那便先送儿臣去吧。”

“送你去哪儿!”

他抬起头,脸上起了一片红肿,夫妻俩在儿子的眼里却看不出痛,只是坚定。

“你们要送西鳐去什么地方,便先送我去。”

临走前,他又道:“从今以后,我不需要他做我的替死鬼,不需要任何人做我的替死鬼。出殡仪式后,我会放她走。她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王府,也不属于西缘城。

西鳐是,宁沉也是。

若能选,谁愿意做西鳐?谁又愿意做宁沉?

可若能选,宁沉还是愿意遇见西鳐,陪伴西鳐,喜欢西鳐。

还有,愿意——为她死。

“你说什么?让我去哪儿?殿下——”

“回去吧,回家,或是你想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就是别再回王府。”

“我……殿下,为何这么突然?”

西鳐还沉浸在阿嬷逝去的痛苦里没走出来,一时竟被告知自己自由了,茫然无措——她甚至连家的方向在哪儿都不知道。

宁沉没有和她多说话,丢给她一个包裹,便将她赶了出去。

西鳐还没来得及反应,王府的大门已然合上。

直到走上大街,她才明白宁沉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记住,世上已无宁沉,我会搬家,永远都不会再见你。”

走着走着,她笑了,笑着笑着,她就哭起来。

路过的行人不知所以然,只当她是个疯子。

问了许久的路,她终于找到了西宅。

却在门口踌躇徘徊,不敢归家。

“阿嬷,有一天我要是能回家了,爹娘认不出我怎么办?”

“傻孩子,不是有阿嬷在吗?阿嬷会告诉他们,瞧瞧,这是你们乖巧懂事的那个女儿啊!”

可阿嬷现在不在了。

西鳐蹲坐在门口,抱着包袱里的骨灰匣子,又掉下眼泪,“阿嬷骗人!阿嬷……”

阿嬷食言了。

阿嬷没有听西鳐的话。

“阿嬷,如果有一天,真有人跟你说要拿我的命换你的命,你一定要换!”

可是那天晚上,火烧起来的时候,西菱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衣服盖住她的身体,助她冲了出去。

火光冲天,烟都进了西鳐的鼻息,勉强眯着眼,看见阿嬷站在火里对自己笑,随后房梁坍塌,说要一直陪伴自己的阿嬷也倾在火中。

她不敢想象那有多痛。

阿嬷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还是滚烫的。西鳐没有松手,别人怎么拉她,她都一直抱着阿嬷。

“傻孩子,不是有阿嬷在吗?”

阿嬷不在了呢?

阿嬷不在了,她该如何与爹娘相认?

西鳐的哭声引来了门童,门童只当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妇人,给她拿了几个馒头,叫她走远些,别惊着族长和夫人。

西鳐摇着头,含糊不清地道:“我想见族长和夫人。”

“你是有什么事儿吗?现下二位都睡下了,你有事儿,明日再来可好?明日你来,我定替你禀了上头。你光坐在这里哭,难免叫人觉得晦气,叫他们听见了,我少不得要挨骂。”

西鳐才发觉此刻已是深夜,自己的哭声在这里很扰人

“小哥,就请你带我去见他们吧,你不会后悔的。有什么罚我挨着。”

“姑娘,你这……”

门童拗不过她,便将人带进去,扰了族长和夫人起来。

“谁啊!”族长怨怪着出来,夫人紧随其后。

夫人一见眼前人稍有怔愣,只觉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熟悉感。

那族长本还在质问西鳐的来历,却见夫人这般,亦心下生疑。

西鳐撇着嘴,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望了二人好一会儿,终于放声哭出来:“西菱阿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