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诗句把雪花和蒲席作比，虽然夸张了些，但硕大的雪片飘洒的时候，的确铺天盖地。
受此影响，天色变得愈加黯淡了些，明明不过正午，却好似黄昏。
陈少陵和胖子调整呼吸，脚尖发力，极力控制好平衡，快步前行。
起落之间，鞋子带起无数雪沫，远看上去，飞腾似阵阵白烟，很快混在寒风卷起的雪雾中。
亏得二人目力极远，才不会被无尽的苍茫遮迷，当然，更得感谢鬼剃一路逃遁，多数行的是大路，二人才不至于总是要费力的去翻山越岭，爬坡过坎。
但陈少陵头脑很清醒，他意识到，如果鬼剃有老巢，必然不会窝在山村那种生人聚集的地方，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建在大路旁边。
果然，三四里的平坦过后，追索符箓的气息，突兀的从路边折向了没有任何道路的山林，并且朝密林深处蜿蜒潜入。
陈少陵侧向站立着，念动咒语，闭目感悟了许久，最终确认，符箓释放的气息，就在这片山野附近，再也没有绕到山侧或者山后。
“走吧，只能钻进去了！”陈少陵睁开眼睛，无奈的朝胖子耸耸肩。
胖子有些咋舌，天冷他不怕，路远他也不怕，怕的是林深路窄。
好在陈少陵一再表示，气息盘旋的地方距离这里并不算远，绝没有长时间饿肚子的可能，这让胖子感到些许的安心。
两人作了短暂休整，喝口热水，拍拍身上的雪碴和冰凌，顺带舒展舒展长时间弓着的腰背。
胖子扒开积雪，帮陈少陵找个粗树枝，两人整整衣服，深吸口气，拨开枯藤，钻进路边的森林。
踩在烂叶堆积的雪路上，陈少陵深一脚浅一脚。
他走在前面，胖子体重较大，顺着他踩出的雪窝，一步步跟在身后。
刚开始，树林茂密，松树，白桦，杨树，都生的高高大大，耸入云间。
林中因为光影遮挡，更显得暗沉，倒是风小了很多，雪片也没那么急促，只是偶有大块的雪团砸落下来，惹的两人慌忙闪躲。
陈少陵和胖子，歪七扭八着，在林间艰难穿行，生生踩出条小路。
走出约莫六七百米，山林变的稀疏起来，荒草枯藤横七竖八，成堆的积雪覆盖的山石高低错落。
两人的行进，反而更困难了一些，时而跳跃，时而弯腰俯身。
林间，还有条小溪，已经结了厚厚的冰，覆上积雪，走上去滑溜的很，胖子好几次差点摔跤，后来陈少陵干脆搀扶着他，两人才安全渡过。
“哎呀，这比西山打兔子，可费劲多了！”胖子鼓着腮帮子，嘟嘟囔囔。
“没错，打架，远不如打兔子有意思。”陈少陵同样觉得无聊。
但牢骚归牢骚，他一边走，仍不忘尽力提升感官的敏感度，提高警惕。
要知道，此行无异于抄别人老窝，三念境的魂体，绝对不像兔子那么好对付。
正琢磨时，前面突然闪出什么东西，急速冲过来，胖子吓了一跳，连忙捏拳做好准备。
定睛再看，原来是一只灰白色的野兔，似乎对陈少陵和胖子并不畏惧，紧贴着两人身边，急速蹦跳，划出一道雪痕。
“真是不经念叨，要不，咱们顺便打打兔子？”胖子回头望着兔子飞奔的方向，嘴巴里口水翻波。
“拉倒吧，角山可不比易城的西山，这里林深地广，野生动物多，莫说打兔子，惹出来什么黑熊，野猪，或者老虎之类，咱们没准就交待了……”
“停停停！”胖子连忙出声阻拦，念叨出兔子无所谓，真弄出大型的野生肉食动物，那他唯一的优势，就是能把对方撑死。
再走几步，陈少陵蓦然身子一矮，挥手示意胖子噤声。
胖子舔舔嘴唇，连忙收敛气息，躲在树后，侧着身子张望。
顺着陈少陵的手指，他注意到，不远处，树林旁有一处山坡，靠近崖壁的地方，隐约可见，有个枯藤遮掩的山洞。
追索符箓的气息，当下就盘桓在那里，这意味着，受伤逃掉的鬼剃，大概率就藏在这里。
两人刚要蹑手蹑脚凑上去，陈少陵突然瞥见，山洞中，飘忽忽的，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一把扯住胖子，借着树干和荒草遮掩，光速卧倒，同时强制着心跳都缓上几拍。
陈少陵伸手摸向腰包，想了想，又收回来。
他目测着，距离有点远，骤然攻击的话，恐怕很难一击致命，如果再让这家伙跑掉，那他就会更加警惕，反而真正成为了隐患。
既然不是最好的机会，陈少陵只能暂时藏匿气息，先行忍住。
两人判断的没错，那道魂体就是鬼剃。
他就在这方山洞中藏了整晚，尝试着恢复身上的伤势。
待到天亮，心里还是不够托底，总感觉似乎被盯梢，便又继续隐藏着，直到他确认躲的时间够久了，不大可能有人追杀，这才离开山洞。
四下望望，鬼剃神个懒腰，轻咳一声，身形飘起，朝林深处窜去。
“跟上！”陈少陵不敢出声，打个手势，两人就像雪中穿行的野兔，轻巧的跳跃，不断的变化前行的角度和方向，远远的，跟在鬼剃身后。
“妈的，这货是不是梦醒了，出来撒尿，至于跑那么远么？”胖子骂骂咧咧，颇为焦躁，他只恨自己动作太慢，假如早到三五分钟，就可以将鬼剃堵在山洞里，直接灭了了事。
陈少陵没有搭话，只是眉头紧皱，他有种直觉，这鬼剃，此行是去跟之前抬棺的那些魂体汇合，说不定，本就是一帮人。
……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
一棵三人方能合抱的红松，枝繁叶茂，挂满了雪花，巍峨挺立着，巨灵神一般。
在它旁边的山坡上，一幢破败的庙宇，掩映在雪雾中。
荒草丛生的庙宇，看起来颇有些年头。
外墙的彩绘脱落斑驳，漏风的殿中，残破的神像歪倒在一旁，原本放置神像的位置，矗立着肉眼不可见的漆黑裂缝，时而隐没，时而闪耀，并且伴随有浓烈的阴森黑雾从里面喷涌而出。
腐朽的香案前，一片空地上。
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离地三寸悬浮。
此刻，棺材盖子已经打开，一个面色青紫的老头，躺在里面。
原本就奄奄一息，此刻，除了不断颤抖的眼球以及偶尔抽搐的四肢外，身体僵硬好像木头。
头晕目眩给他带来极不真实的感觉，浑浊的眼眸，扫视着围拢着他的，四个缺鼻子少耳朵的恶鬼。
“我，我这是死了么？你们是来抓我的鬼差？”
四人对望，嘿嘿怪笑，齐齐的把殷红的舌头垂在嘴唇外，滴答淌血。
“咱们可没鬼差那么威风，人家，高鼻梁大眼睛的。”
“没那个命，也没那个钱，不然我先去整整容。”
“鬼差也没啥，体制内，不自由！”
“老头，你还没死，不过，我很快满足你的愿望。”
四个人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躺在棺中的，正是被四个人从山村抬来的老常头。
这些年，身体患病，虚弱无比，原本已经认命，死则死了。
但他脑子没坏，果断从四人嘴里听到了其它内容。
“我还没死？那快放我回去，我还要见我儿子，见我孙子！”
老常头胸膛剧烈起伏，积攒数口气，才有些力气，嘶哑着喊叫，身子也开始微微扭动。
“荒郊野岭的，喊破喉咙也没用。”
“对，活着好，至少活到老板来验货。”
“据说，你阳寿还有八个月，也没多少了，奉献了吧。”
“老家伙，你阴德不少，你家德行不错，可以多奉献些出来。”
老常头支棱着耳朵，从乱七八糟的鬼话中寻出些信息，额头冒出冷汗：“八个月，各位仙家，你们行行好，放我回去。不然，就给我五个月如何？”
他把这当交易市场般，至于阴德，他弄不明白，也无法讨价还价。
四个恶鬼，瞬间乐不可支，有的干脆捂着肚子笑倒在地，猩红的舌头也拖在地上。
“一口价，没的还。”
“生死寿命，老板说了算！”
“老头，被吞噬的命，认了吧！”
“我们小殿下……”
嗯？
最后这个恶鬼的话音未落，大殿中央，闭目盘膝的老鬼咳嗽一声，飘荡过来，一掌拍在恶鬼的脸上。
啪。
恶鬼原本就嘴眼歪斜，这次被大巴掌拍的，整个脸完全扭曲着，一些黑色蛆虫从破裂的脸皮中露出来，飞溅到老常头一脸。
蠕动几下，便化成黑烟，老常头极为恶心却没力气呕出来。
“让你们留着舌头，是为了激发他的怨气，再说些不相干的，拧下你们的脑袋！”那老鬼仍然不睁开眼睛，背手到棺材边，笑盈盈的看向老常头，就像看一副上号的食材。
空洞的眼窝，流淌着污血，老常头再也忍不住，嗷的一嗓子，吐出很多。
污秽飞溅，老鬼连忙闪身，正要动气，忽然间，黑色裂痕白光爆闪。
“鬼无珠！”
阴冷的声音，断续的响起。
老头神情一凛，连忙跳开，回身正对着神像位置抱拳施礼：“老朽鬼无珠，恭迎鬼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