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莫雷，少年时曾居住在帝都，也曾视黑格尔·洛恩嘉德为偶像。
当时的黑格尔还只是个皇子，但业已创下了无数辉煌成就，令皇室里的其他竞争者黯然失色。
然而现在端坐于王座上的“大地吞噬者”，却令文森特感到失望。
黑格尔的请求实在有些不成体统，甚至可以用“幼稚”来形容。
难道没有其他方式来验证黑石骑士的实力吗？非得像格拉斯联盟那些未开化的家伙一样，来一次野蛮的决斗？
证明一支军队的作战能力，不该只有这种方式。
再者，文森特发现黑格尔大帝并没有他印象中的那么威猛可怕。相比之下，拉克在与臣子交谈时总是思虑周祥，这令他更感胆战心惊。
“大使先生....”
阿黛尔公主的声音把文森特从思绪中唤回。
文森特突然意识到，他已经陷入了过久的沉默，没有回应皇帝的提议。
“对不起，陛下。作为拉克国王的代表，我必须谨慎思考您的提议。”
“还犹豫些什么？”黑格尔不满地说道，“难道卢卡斯王国就没发生过这样精彩的比武吗？”
想到前不久西蒙尼团长与那个名叫“阿南”的国王门徒之间的比武，文森特点了点头。但由于担心其中的隐患，他还是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
黑石骑士团的初衷是增援，而不是炫耀实力。况且这里还是敌人的地头。皇帝要是一时心血来潮，随便搞点安排就能令黑石骑士团铩羽而归。
文森特小心翼翼地提出疑虑。
“陛下，难道我们非得走这一招不可吗？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来考验骑士们的实力。”
“我知道，任何事情都不止有一种解决办法，”黑格尔回答道，“不过我们帝国的军人把荣誉看得比一切都重，刚才亚诺的话很明显已经激起了剑圣拉扎鲁斯的好胜心。如果不给他一次释放的机会，恐怕他会记恨我这个瞻前顾后的胆小皇帝的！”
剑圣拉扎鲁斯一言不发，瞪视着亚诺·弗雷德。很明显，他还沉浸于被这名年轻的宫廷法师看扁了的怒火中。成名多年的他，完全有理由不把某个小国的无名骑士放在眼里。
看到剑圣的表情，再加上皇帝的话，文森特意识到此事已无法周旋。
当然，他们可以拒绝比试，灰溜溜地离开帝都。但那只会让拉克国王失望，让弗兰克得势。文森特明白，如果自己无法完成国王交代下来的任务，莫雷家族将不会有机会东山再起。
此时的弗兰克已经吞并了除狮城之外的好几家大型商会。
对莫雷家族来说，参与帝国对抗恶魔的战争是唯一挽回颓势的机会。毕竟，即使商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无法与掌握军队的官僚相抗衡。
下定决心，文森特恳切地对皇帝说道：
“陛下，既然您如此坚持，那么我们也愿意欣然接受。但请您答应我一件事：无论这场比试的结果如何，请您不要怪罪于我们。”
“当然，我答应你。”黑格尔爽快地答道。
“感谢陛下的仁慈....”
这时，站在王座右首的宰相马尔科姆突然凑近了一些，低声对黑格尔耳语了几句。
黑格尔的表情由好奇转变为不屑，最终趋于平静。听完马尔科姆的话后，他又向文森特提了另外几个要求。
“首先，无论战斗结果如何，帝国肯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但关于如何验证黑石骑士的实力，我必须作出一些规定：如果那名‘黑石领主’能够成功击中剑圣一次，我就会尊重你们渴望参战的意愿，让黑石骑士团效力于大皇子或五皇子的麾下。你可以自行选择要侍奉他们中的哪一个。但如果你们连让剑圣受伤都做不到的话，那就请带着这五百人打道回府吧！”
文森特差点抗议出声。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好让黑格尔大帝无法察觉他心中的怒火。
在离开王城之前，文森特就已联络了大批情报商，搜罗了有关帝国皇室的一切信息。其中也不乏阿黛尔公主与亚诺·弗雷德的陈述。
他当然听说过帝国五位皇子的故事。
二皇子一表人才，是五人中的佼佼者。击退第一批入侵的寄生兽后，他的地位已相当稳固，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皇储人选。
而大皇子，也就是黑格尔的长子，只能用“无才无德”来形容。他资质平平，曾多次落榜于帝国的军事学院。坊间传闻，就连皇帝本人也将这个儿子看成是自己人生中的污点。
当然，五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日日酗酒，经常出没于烟花柳巷。与曾经的拉克·马库斯不遑多让，他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
皇帝的口吻好像是在给黑石军团一个机会。但文森特明白，无论比试结果如何，卢卡斯人被羞辱的命运都是早已注定的。
与打道回府相比，被分配到大皇子与五皇子的麾下，恐怕会更加令人郁郁不得志。
皇帝，或者说宰相马尔科姆，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很明显，他们二人并没有真正打算让卢卡斯人参与这场战争。
唯一令文森特感到慰藉的，是他们都低估了黑石骑士的真正实力。
“我明白了，陛下，”文森特回应道，“黑市骑士团会接受这场比试的规则。”
为了莫雷家族的复兴，文森特无论如何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很好！明天，黎明后的三个小时，比武将在上城区的角斗场举行。”
角斗场离皇宫不远，是少数黑格尔用以与民同乐的地方。
皇帝将比武场地定在那里，意味着大量帝都市民将有幸目睹这场针尖对麦芒的较量。
***
觐见完皇帝后，文森特回到了阿黛尔公主的宅邸。而公主本人却因其他事务未能及时归来。
文森特径直前往黑石领主下榻的客房。这处客房相当豪华，与文森特自己所使用的规格相当。
当文森特进入房间时，黑石领主正站在窗前，欣赏着花园中的景色。
“真是奇怪，”文森特随手关上房门，说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你越来越像一名真正的人类了。”
黑石领主比其他骑士要聪明得多。而具体有多聪明，就连文森特也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
看到一旁整洁的床铺，文森特肯定地点了点头。果然，这些家伙都是不用睡觉的。
它可能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几天了.....
“明天会有一场决斗，需要你参加。”文森特说道。
黑石领主头盔中的两道红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你的对手是帝国的剑圣——拉扎鲁斯·伊萨克，”文森特继续说道，“他是帝国宫廷卫队的指挥官，实力非常强大。”
说罢，文森特走近了一些。顺着黑石骑士的目光，他也开始凝望着窗外的花园。
“这并不是一次点到即止的比武，剑圣拉扎鲁斯对你抱有相当大的敌意。我相信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但是......”文森特将一只手置于黑石领主的护肩上，郑重地说道，“我见识过你的力量，你可以徒手撕裂约克山脉雪怪的身体！”
即便此刻，穿越山脉时遭遇的战斗仍生动地印刻在文森特的脑海中。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黑石领主战斗，也是第一次了解何为“机械般的杀戮”。
虽然剑圣拉扎鲁斯比王国的两位剑圣更加威名赫赫，但文森特相信，黑石领主绝对不会输于对手。
回想黑格尔大帝定下的规矩，文森特摇头苦笑。
击中剑圣一次？简直可笑！黑石领主完全可以杀了他。
“大地吞噬者”总是会错估对手的实力。先前的西境战争是如此，恶魔入侵亦是如此。而现在的比武决斗，还是如此。
他是否最终有一天会死于这种无谓的傲慢？
文森特摇了摇头，再次拍了拍黑石领主的护肩。现在的他可不能任由事态失去控制。
“我唯一的请求是.....”
他称之为“请求”，而不是命令。因为尽管他拥有拉克赋予的最高使节身份，却不像西蒙尼那样拥有黑市骑士团的绝对指挥权。
况且黑石领主聪明过人，文森特并不想招致它的反感。
“请你务必饶他一条性命。”
无论输赢如何，这是文森特唯一的请求。
“哪怕他想置你于死地，也不要做出致命的反击，”文森特继续提醒道，“控制住你的力量。如果帝国的剑圣死在你的手上，那么拉克国王的努力将瞬间付诸东流。”
“你能做到吗？”
头盔中的红光闪烁了几下。经过几秒的沉默，黑石领主发出一声低吼，似乎明白了文森特的意思。
文森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
第二天的上城区人声鼎沸。
在众多围观群众的注视下，文森特与十名黑石骑士被引领到了离皇宫不远的角斗场中。一路上，谩骂、嘲讽、嘘声接踵而至。文森特与骑士们保持同调，不予回应任何不善的表情。
黑石骑士本身就已经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再加上领头的黑石领主，整个队伍显得既危险又强大。
这一点正是文森特想要展示的。无论百姓们如何看待，只要能令帝国官员感受到这种非比寻常的强大，黑石骑士团后续就更有可能获得皇帝的重用。
“这是休息室，”一直引导着队伍的宫廷卫士说道，“在比试中，剑、斧、矛等各种武器都可以使用。如果你们需要别的武器，请随时告诉我。我会在外面等候，比试开始时再来引导你们入场。”
与之前的内侍相比，这名卫士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似乎并不介意与卢卡斯人相处，言语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厌恶之情。
是因为宫廷卫士团的严格规定，还是因为这些黑石骑士本就是前来支援的盟友，文森特并不确定。
“谢谢你，”文森特回应道，“至于武器，这些就足够了。”
卫士离开后，文森特来到黑石领主身边，再次用手拍了拍它的护肩。
“还记得我昨天告诉你的话吧？即使生命受到威胁，也不可痛下杀手。”
不同于之前，黑石领主没有以吼声回应，甚至头盔内的两点红光都没有再闪烁一次。
“难道它忘了？”
文森特开始隐隐感到有些担忧。
“这家伙终归会顾及一下拉克·马库斯的命令，对吧？”文森特心道。
长达半个小时的等候中，文森特坐石凳上呆呆出神，甚至没有心思去帮忙整理黑石领主的盔甲。
“大使先生，比试即将开始。”
宫廷卫士推开休息室的大门，角斗场上的喧闹声瞬间涌了进来。
“请跟我来。”
在卫士的引导下，文森特率领骑士们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石头走廊。最终，他们来到了角斗场的正中央。
看台上至少有一万名观众，其中大多数都帝国军队的成员。
“请参加战斗者留在原地.....”宫廷卫士开口说道，话声差点被潮水般的声浪完全覆盖，“大使先生，您这边请。”
文森特第三次拍了拍黑石领主的护肩，示意别忘了自己的嘱托，然后便随着卫士一起走向看台。
“大使先生，尊敬的骑士们，皇帝陛下已经为你们准备了前排座位，”卫士说道，“请这边走。”
剩余九名黑石骑士被安排到了顶层的看台上。而文森特则被请到了最靠近战斗场地的位置，与皇帝本人坐在一起。
在帝国公民看来，坐在皇帝身边绝对是一生中的荣耀时刻。毕竟，黑格尔代表着帝国中至高无上的权威。但是，文森特却对这个位置感到有些不自在。如此近距离地观看比武，皇帝似乎极其渴望看到黑石领主被击败时的表情。
“向帝国的日月致敬——”
“——别废话了，”黑格尔打断道，“快坐下吧。”
“好的，陛下。”
文森特刚刚坐定，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
“剑圣来了！”
“拉扎鲁斯大人！”
“哈哈！他甚至连盔甲‘刃纹’都没穿！”
拉扎鲁斯·伊萨克缓步走向角斗场中央，整个观众席像炸了锅般沸腾起来。
剑圣正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黑石领主对他来说只是一名普通的对手。他甚至根本没有带来那套特制的盔甲，而是穿着训练常服，把剑挂在腰间。
剑圣拉扎鲁斯的盔甲名唤“刃纹”，由帝国最着名的铁匠打造，用上了秘银和一些品质最高的钢材。宫廷卫士中的一些人甚至将其视为帝国的国宝。
拉扎鲁斯大概是认为，在一场普通的比武中使用这套盔甲有些过火。当然，黑格尔大帝也抱有同样的看法。
“两名选手都到场了，”黑格尔说道，“那么，大使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文森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挥手向黑石领主发出信号。
黑石领主大踏步向前，在距离剑圣十米远处站定。铠甲活动时发出的咚咚声并不响亮，却极为沉重。其震慑人心的力量让观众席上的喧闹声都降低了不少。
“他是个野蛮人吗？”黑格尔倍感有趣地说道，“他的动作跟我最钟爱的角斗士——疤面煞星有些相似。自从那家伙被沙漠巨魔吃掉之后，角斗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热闹的场面了。我很高兴，终于能再次目睹一场令我兴奋的战斗了。”
说罢，黑格尔向拉扎鲁斯发出信号。后者会意地用右手拔出腰间长剑，高举过顶。另一只手则无礼地指向黑石领主。
观众席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黑格尔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扩大音量的魔法石，起身对着全场观众说道：
“比武双方已就位。这场战斗的结果将决定卢卡斯人是否有资格参与对恶魔大军作战，也就是我们的战争！”
他特地强调了最后这句话。
从普通民众和士兵们的表情来看，他们显然对此感到不满。没有人喜欢在战争期间被其他国家干涉内政，而帝国辉煌的历史也让他们拥有战胜恶魔的绝对信心。
“规则很简单，”黑格尔说道，“如果黑石领主能成功击中剑圣一次，我们将允许卢卡斯人的军队加入大皇子或五皇子的麾下。”
听到这话，一些观众嗤笑了起来。他们完全清楚大皇子与五皇子是什么货色，甚至完全不惧在皇帝面前揭示这一点。
“但如果黑石领主无法伤及剑圣分毫，那么卢卡斯人就必须立刻离开帝国，滚回他们的老家去！”
观众席中再次爆发出欢呼声。
有人嘲笑，有人高声怒骂。
“滚回去吧！”
“我们不需要仇人的帮助！”
“野蛮的卢卡斯人！约克山脉下的凶手！”
“杀了他！拉扎鲁斯大人！”
黑格尔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挥手平复了现场的喧嚣。
“比武双方——”
他举起右手，猛力向下挥动。
“——战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