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成功！”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亚诺·弗雷德一路前往四号法师塔。
在回到帝都的路上，亚诺详细阅读了拉克·马库斯送给他的《失落的天堂》。说实话，这本书里描述的冒险故事有些平淡乏味，但其中记载的魔法技巧与炼金术配方却让亚诺爱不释手。
它们的原理与可实行性充分印证了拉克的说法。与帝国魔法学院教的那一套相比，可谓是既高效又简单。
最重要的是，这本书里详细介绍了“七周病”的症状、根源以及三种已知的治愈方法。
这本书实在是太宝贵了，以至于亚诺完全无法相信卢卡斯国王会将它公开出版。更不可思议的是，拉克居然愿意将这本书推荐给自己曾经的敌人——一个来自帝国的宫廷法师。
无瑕多想，亚诺很快就来到了四号法师塔的入口处。熟悉的集会大厅里，一些往日关系不错的同僚早已等候多时了。
“安格玛大师一直在等你，亚诺大人。他嘱咐我们一定要通知你，重新投入工作时需得先和他碰个面。”
听到这一消息，亚诺·弗雷德皱起了眉头。
四号塔的指挥官——安格玛大师难道又在搞什么不人道的实验？
“我明白了。”亚诺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还是决定先去查看自己的研究室，然后再去会见上级。
与同僚们短暂的寒暄后，亚诺径直登上了法师塔的第九层。他解开了保护着研究室密门的魔法，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点亮墙上的卡兰石后，亚诺走近了研究室中央一个装满了清澈液体的玻璃罐。罐子里浸泡着一名年纪不大、与亚诺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孩。
“凡特....”亚诺·弗雷德说。
凡特是亚诺的亲弟弟，也是没落贵族弗雷德的后裔。正是为了他的病情，亚诺才毅然加入了宫廷法师的行列，为黑格尔大帝鞍前马后。
凝望弟弟许久，亚诺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翻开那本《失落的天堂》，阅读与“七周病”相关的部分。尽管早已将书中的知识牢记在心，但此刻的他仍必须再三确认。因为一旦从玻璃罐中取出濒死的弟弟，自己就再也没有任何回头之路了。
“蘑菇的复仇....”亚诺喃喃自语，“真是个可笑的名字。”
下定决心后，亚诺拉下了左手边的控制杆。机械装置发出一阵隆隆声，罐子的姿态从斜倾慢慢扭转成竖直。清澈的液体被逐渐排空，失去浮力的男孩逐渐瘫软了下来，紧闭的双眼没有丝毫变化。
亚诺打开玻璃罐，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抱了出来。
“拉克陛下....”亚诺颤声祈祷，“希望你的方法是对的！如果真的能治愈凡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便会尽力报答这份恩情。”
根据《失落的天堂》记载，治疗“七周病”的方法共有三种。
第一种是让患者服用一种稀有植物——“乌布之泪”的液态提取物。这个方法对亚诺来说完全行不通，因为这种植物实在太稀有了，只能在法力汇聚之地寻获。而受制于自己的实力与紧张的战争局势，亚诺根本没办法独自前往迷宫或是地下城一类的法力汇聚之地探险。
第二种方法是烧掉患者的身体，以消灭蘑菇的根系。虽然这听起来有点野蛮，但效果却很直接。辅以炼金塔的疗伤灵药还可以快速恢复烧伤。亚诺决定将这个方法留作最后的手段，只有在第三种方法无效的情况下才会考虑。
最后，第三种方法：操控患者体内的法力，强行催发蘑菇生长，然后将其拔除。
除了第一种方法，其他两种方法看起来相对简单。亚诺明白，医师们之所以不采用这两种疗法，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七周病的起因。谁能想到这种致死率百分之百的诅咒竟然源自山野间随处可见的蘑菇呢？
当亚诺知悉这一点时，除了惊讶之外，还感受到了愤怒。
荒谬绝伦，伟大的帝国延绵数百年，却至今无法对付一个简单的诅咒。
“并不是他们找不到方法，”亚诺心中暗自咒骂，“而是根本就不愿意费心去寻找。”
尽管七周病常年来“无法治愈”，但真正因这种病而死的人寥寥无几。它不具传染性，发病率只有数十万分之一。从皇帝的角度来看，为了治疗如此罕见的疾病而动用那些傲慢的学者与宫廷法师，实在是有些不划算。而研发那些转瞬就可以用作战争的疗伤灵药，则是历任皇帝都推崇备至的行为。毕竟它可以保证帝国士兵凶悍的战斗力和绝对的忠诚。
当然，假如一名重要的皇室成员感染了这种疾病，可能也足以调动全国上下的研究机构为他服务。但皇室成员通常不会在森林里乱吃不知名的蘑菇，因此这种病大多发生于贫苦百姓的身上。
作为一名没落贵族，亚诺的弟弟可能是少数的例外之一。
“凡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更像是亚诺对自己的一种安慰，而不仅仅是对弟弟的承诺。
亚诺将工作台清空，然后摆上弟弟的病体。按照拉克书中所述的方法，他伸出一只手指按住弟弟的额头，开始注入法力。
缓慢而一丝不苟，纯净的法力在男孩体内流动。为了催发蘑菇的生长，男孩肌肤上的褐色斑点开始变得更加深重，似乎正在逐渐缩紧为一小团黑色球茎。
很快，一颗颗形状各异，生动且充满原野气息的蘑菇从原先的褐斑处长出。亚诺的内心充满了震撼，他的左手依旧扶在弟弟的额头上，目的是为了随时探查弟弟的生命体征，而右手则开始颤抖地拔起了蘑菇。
“拉克陛下的方法真的奏效了！”
法力的流动、褐斑的消失以及蘑菇的生长，一切都如书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当亚诺最终拔除掉所有蘑菇后，弟弟凡特看上去已经焕然一新了。
男孩依然瘦弱，但周身已不再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胸膛的起伏也比原先明显了许多。
幸福来得太快，亚诺感到这一切有些不真实。困扰他多年的难题居然因为一次公务出行就如此轻松地解决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宫廷法师身份表示感激。如果自己只是一介平民，可能根本就无法结识那位神乎其技的卢卡斯国王。现在回想起来，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命运的安排。
“我会守信承诺的，拉克陛下。来日必将百倍偿还这份恩情。”
***
考虑到弟弟已经沉睡了好几年，恢复意识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亚诺·弗雷德留下一瓶疗伤药水，又将弟弟放到了隔间的床上，然后便径直前往了安格玛大师的实验室。
抵达实验室时，安格玛大师——四号法师塔的主人，正在向他的助手发号施令，忙得不可开交。
“瞧瞧是谁回来了！年轻有为的亚诺·弗雷德！”安格玛一见亚诺便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说道，“你怎么了，亚诺？我还从未见过你高兴成这样。”
听到这句话，亚诺咬了咬下唇，瞬间收敛了笑容。
“真是个没趣的孩子，”安格玛调侃道，“高兴就应该大笑，悲伤就应该放声大哭，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接着，安格玛露出了一种兴趣盎然的表情。他示意助手们散开去完成各自的任务，然后拉着亚诺来到实验室的角落里。
“快说说，卢卡斯王国那边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吗？”
亚诺没有立刻回答。
在整个帝国中，亚诺最警惕的三个人，第一是黑格尔大帝，第二是前任外交大臣，最近刚荣升宰相的马尔科姆大人，第三就是眼前的这个老家伙。
安格玛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为了追求魔法知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无辜。而多年跟随左右的亚诺则对他在实验室里犯下的各种暴行了如指掌。
亚诺是他的帮凶吗？
某种角度来看，答案是肯定的。毕竟，为了拯救弟弟凡特，亚诺也没少向安格玛寻求帮助。
“没有，卢卡斯人简直无聊透顶。”亚诺板着脸回答道。
此刻的亚诺非常明白，向安格玛泄露任何信息就是对拉克陛下恩情的绝对背叛。
“是吗.....”安格玛摩挲着下巴，油光锃亮的脑袋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还以为有什么值得玩味的趣事呢。你不打算告诉我吗，亚诺？相比以前，你可变得冷淡多了。”
亚诺皱起了眉头。
“大师，皇帝陛下随时都有可能召见我，请你有话快说。”
安格玛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你别太当真，”他挥了挥右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不过就算皇帝召见你，也未必是你先得到消息。不管怎么说，跟我来吧。”
亚诺默默跟在安格玛身后。实验室非常宽敞，占据了法师塔第三层的大部分面积。一路走过，安格玛不时对着助手们大喊大叫，让他们赶紧干活。
看着这些唯唯诺诺的同僚，亚诺不禁想起了为蚁后奉献一生工蚁们。这些人更像是奴隶而非法师，但亚诺却对他们一点儿也同情不起来。
所有协助安格玛进行人体实验的家伙都是罪人，没有一个例外。他们的外表或许像个学者，但体内流淌的基本都是魔法狂热分子的邪恶之血。
“我们到了。”
安格玛停步在一只被几根厚实钢链束缚住的怪物面前。这只怪物肌肉发达，皮肤呈灰色，通体无毛。它有两颗巨大的尖牙，一对短角，深陷的眼睛，修长的手指，以及凸起遍布全身的青筋。它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意，凶狠地盯着四号法师塔的两位人类领袖。
这是一名折磨者，来自位于恶魔位面的血塔。
“恶魔？”亚诺问道。
安格玛撇了撇嘴角。
“没错。”
鉴于目前的紧张局势，亚诺完全可以猜出这只怪物的身份。当然，考虑到安格玛大师的性格，抓获一名恶魔来进行研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费了一些手腕，将这个倒霉的家伙偷运到了实验室，”安格玛说道，“很漂亮，不是吗？这副身体，以及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安格玛用手指轻轻划过折磨者的胸膛，动作温柔至极。
血塔折磨者发出一阵绝望的低吼，仿佛洞悉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它拼命挣脱束缚，却始终无济于事。
“这只是个前菜而已。继续跟我来，亚诺。”
安格玛继续领着亚诺来到第三层的储藏室。类似凡特使用的玻璃罐摆满了这里，罐中存放各色各样的恶魔标本。
有寄生兽、黑天使、低阶恶魔，甚至还有一只火巨人的断臂。
这些藏品充分展示了四号塔主人的权势，能将这种东西运进帝都可不是一件易事。
“是不是很激动，亚诺？他们已经完美完成了被实验者的任务。而我，每次都会被实验结果惊到，”安格玛笑着解释道，“你能想象一种完全区别于人类和怪物的法力容器，随时都在与他们的心脏一起跳动吗？！”
安格玛指的是恶魔核心——它相当于人类的法力池以及怪物体内的魔法石。
亚诺也被这一发现所惊讶，暂时忘却了恶魔标本给他带来的不适感。
安格玛随即递上了一份包含实验结果纸质文件。快速浏览后，亚诺了解到这些恶魔的核心要比人类的法力池完美太多。
“你为什么要向我展示这些？”亚诺问道。
愿意向实力出众的下属展示实验成果，这与亚诺印象中的安格玛一点儿也不像。
“问得好！”
安格玛从长袍下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宝石。注入法力后，宝石散发出强光，形成了一幅半透明的幻象。
幻象中的内容与安格玛先前在皇宫里向黑格尔大帝展示的一模一样。
“看起来眼熟吗，亚诺？”安格玛说道，“这是你曾到访过的城市，帝国东北部的坚固要塞，哈里森大师的掌上明珠——岩燧城。”
亚诺瞪大了眼睛。
他早已获悉恶魔大军已占领岩燧城的消息，但从没想过它会变成这个样子。看着幻象中满城的恶魔、尸体以及荒废的土地，已完全看不出这原先是一座肥沃平原上欣欣向荣的城市。
弗雷德家在没落之前拥有多处庄园，其中一处就位于岩燧城的上城区。
亚诺小时候曾多次去过那里，而最近一次则是几年前帮助哈里森大师在岩燧城重建一号法师塔。
如同记忆被人篡改了一般，城市明显已被恶魔大军摧毁得一干二净。
“看这边....”安格玛操纵幻象，将视野聚焦在一座黑色方尖碑上，“看到那些肉质触手了吗？我有一个简单的任务要交给你.....”
一股不祥在亚诺的心中慢慢升腾。
“....请你帮我带回一份样本。”
亚诺咬紧了牙关。
尽管安格玛表达的极为轻松，但亚诺明白，这与直接派他去送死没有多大区别。
“我看起来像是个蠢到会去送死的家伙吗，安格玛大师？”
既然弟弟凡特已经被治愈，亚诺·弗雷德也就无须再事实受制于人。
安格玛似乎早就预料到亚诺会拒绝，便几乎是不加停顿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如果你完成的不错，我就会告诉你，是谁杀害了你的父母。”
亚诺一时愣住，周身透露出强烈的杀机。
雷电在他的血管中劈啪作响，烈风在他的发丝间升腾。他将右手抬起，掌心凝聚出一把寒光四射冰剑，只需轻轻一递便能洞穿安格玛的咽喉。
弗雷德家族的没落有两个原因。首先，是家族十年前欠下的巨额债务，即使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还清。为了收回这笔债务，债权人夺走了弗雷德家的所有财产——那些庄园、矿山以及农田。
而第二个原因便是族长的陨落。在家族遭遇危难之际，亚诺的父母却离奇地死于一场火灾。
“三重施法”是弗雷德家族世代相传的高超技巧。因此，亚诺拒绝相信自己的双亲会死于一场简单的庄园大火。
当时年幼的他并未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但随着年纪越来越长，见识越来越博，他开始坚信其中必有人为因素。苦于弟弟的病情，找寻家族仇人的计划已被他搁置了数年之久。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亚诺手握冰剑，放声怒吼。
“我说我会告诉你，是谁杀了你的父母，”安格玛丝毫没有慌乱，语气中依旧带着一丝调侃，“但你知道这里的规矩，副官大人。四号塔不养闲人。给我带来样本，我就给你报仇所需的一切。这听起来很公平，不是吗？”
安格玛用手指触碰冰剑的尖端。指尖被划破，滴下的鲜血迅速凝结成冰。
他决定继续引诱亚诺·弗雷德。
“即使不考虑父母大仇，你也应该想想你的弟弟，”安格玛说道，“谁知道我会在那座方尖碑上发现什么秘密，或许还能依靠它找到治愈七周病的方法，不是吗？”
亚诺收起了冰剑，掌心的蓝光迅速退却。
想到还在恢复中的凡特，亚诺的内心恢复了平静。幸运的是，安格玛此刻并不知道七周病已被完全治愈。
亚诺摇头苦笑。
从卢卡斯人的王城离开后，一种对命运与世事的无奈就一直伴随着他。此刻，在安格玛的威逼利诱下，这种感觉愈发地强烈了起来。
拉克·马库斯毫不犹豫地给了他治愈七周病的方法，并且没有要求任何回报。而帝国这边，不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同僚中的上级，都将他当做一枚好用的棋子来看待，甚至此刻还要交给他一个有死无生的任务去完成。
恐怕两者之间的差别，相比人类与恶魔之间也不遑多让。
就在见到安格玛之前，亚诺还在犹豫，如果自己要在拉克·马库斯与帝国之间做出抉择的话该当如何？但目前的情况已让他无需再做更多思考。
继续为帝国效力、为四号法师塔效力，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
“谢谢你，安格玛大师。”亚诺说道。
他的确得感谢安格玛大师，因为正是此人的狂热与扭曲坚定了他的决心。
而安格玛则误解了亚诺的意思。
“别客气，咱们是互相帮助。在你出发之前，我可以向你稍稍透露一点：害死你父母的罪魁祸首是并不是什么陌生人。”
说罢，安格玛笑了起来。
有一瞬间，亚诺想从安格玛口中逼问出凶手的信息。但仔细思考之下，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在帝都干这件事实在是太愚蠢了，不仅安格玛比他强大，四号塔的所有法师也都听命于塔主。而且，他无法在保护弟弟的同时尽情战斗。以安格玛的性格来看，弟弟凡特肯定会第一时间被敌人当做利用的对象。
而最好的做法显而易见。
“我会为你弄到样本——”
让人猜不透、摸不着的伪装此刻又再回到了亚诺的脸上。
“——请你务必遵守你的诺言！”
“当然，”安格玛回应道，“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呢？如果样本比预期更加令我满意，说不定我还会在你复仇的时候助你一臂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