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尹家人的召唤，沈铭心难得一次响应得如此痛快。第二天，她便暂且抛下手里的事，按照和尹彦清的约定时间赶往医院。
事实证明与她猜测的相差不算太远。VIp病房外，两位舅舅居然都在。他们平日里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热情豪迈，此时却都长了同一张嘴，做出同一个表情。整个病房外一片看不见的愁云惨雾。
“你来了。”二舅舅尹铖虽然丢失了他以往的笑脸，但还是在沈铭心到来后主动开口。眼下的乌青和下巴上的胡茬都十分显眼，憔悴的模样与平日里潇洒的气质大相径庭。
情理之中，却也在沈铭心意料之外。
尹长河这么硬心肠的一个人，生出的儿子却是多愁善感。
病房外并不是无聊叙旧的好地方，沈铭心与两位舅舅简单问候，便由尹彦清带着走进那不逊于星级酒店的豪华病房。
尹长河刚刚打上点滴，正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尹彦清叫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为了给祖孙两人提供一个单独相处空间，尹彦清很快便同干练的护士一起退了出去。他前脚刚走，沈铭心便笑呵呵地抽开病床旁边不远处的椅子舒舒服服坐下，着眼将整个病房打量了一圈，最后才将视线从床头放着的一叠文件转移到病人身上。
尹彦清在电话里并没说太多关于尹长河的病情，现在她面对面地看，只觉得这位老态龙钟的病人比上次看起来要瘦一些，面色也更苍白一些。
除此之外，她尚且看不出有什么太大变化。
尹长河对她向来都算不上恭敬的态度视若无睹，平静而威严的神色几乎没有因为她的打量而生出半点波澜，只是用一贯冷淡的语调道：“你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在这间病房里听着显得格外苍老。可是同样的一句话，在沈铭心的耳朵里却天差地别。
如果刚才门外二舅舅的话听起来还算是一个不熟悉的亲戚，那这句，听起来就别有一种资本家与小奴隶的滋味了。
“尹董事长特意召唤，我当然得来。”
“上次说的，看来你是没听进去。”
“上次……”沈铭心的思路有一瞬卡壳，好在两人面对面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快便想起对方指的是哪件事，“是说我那间小破公司？”
大概是有了那一次的浅谈，这次她没再特意强调那是“宁凡的”小破公司。虽然非凡科技正式诞生后，第一款作品比预期产生的收益要好，随便拉出一个员工都觉得“未来可期”，但沈铭心依然愿意称之为“小破公司”。
“没想到尹董还挺关注它。”沈铭心并没着意控制语气里的讥讽。
那本来就是屁大点的地方，如果不是顶着宁富二代的头衔，又有光宇那边的合作加持，“非凡科技”这个名字根本不足以在业内掀起什么水花，更不用说引起这位尹老董事长的关注。
尹长河当然不会回应这在他看来不痛不痒的讥讽：“宁家那小子，最近还好吗。”他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却是一句出人意料的、冰冰冷冷的问好。
沈铭心用脚也能想到，他根本不关心宁凡好不好。可既然不关心，这句话就显得更加奇怪。她想起尹长河之前对她的“忠告”，心中难免泛起狐疑。
于是，她很快联想起最近一段时间宁凡的反常。
只是以她对宁凡的了解，如果真是对公司的事情有什么不满，早就在最初打赌输给她时就一蹦三尺高了。更不用说公司成立后只提供“法人亲笔签名”服务，其他根本一概不管不问。哪怕她突然有天捐款跑了，那二傻子一时半会都发现不了。
想起宁凡每天在小黑屋因为打输游戏捶桌踢腿的样子，沈铭心就有些想笑：“他呀，好得很。”
“看来你对他确实很信任。”尹长河几乎是第一次在沈铭心面前露出笑容，只是沈铭心没有漏看，那笑容里分明存在着一丝蔑视的味道。“不过人家信不信任你可就两说了。”
话毕，始终没有动作的尹长河终于动了动胳膊。随着他满是皱纹的一只手挪开，床头那叠摇摇欲坠的文件终于稀里哗啦跌落下来。
沈铭心捡起来翻了两页，脸色终于难掩得难看起来。
“宁家老二是不聪明，可他大哥是个精明人。你自以为掌控着什么把柄就能百分百控制别人，却不知道你公司的一举一动别人都洞若观火。”
洞若观火？沈铭心在心中发笑。
她不过随便翻看两页，也知道自家公司已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这她倒是不算太意外。
早在和宁凡签协议那天开始，她就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有人把完全不懂经营也无心经营的宁凡绑上船，他们家人怎么可能不闻不问，调查一下无可厚非，甚至她知道宁家大哥一早就暗地里“考察”过她。
只是眼前这份材料内容似乎详细得过了头。这哪里是洞若观火，简直跟在人家面前裸奔没什么区别。
说实话，这感受确实不太美妙。
“可那又怎么样。我一没利用公司从事非法经营，二没侵吞公司半毛钱利益，更没压榨员工偷税漏税。反而为了公司起早贪黑兢兢业业，查我也没什么用。”
沈铭心毫不在意的话音落下，心里便随之泛起层层涟漪。
是啊，既然查也没用，那为什么还要再查？还查得这么事无巨细，甚至远远超出对于一个合作伙伴的关注程度。
这些她能想到的东西，尹长河只会比她想到的更全更多。
所以今天叫她来，难道就是为了给她警个醒？
她不禁抬头重新打量起尹长河。
对方的情绪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那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丧脸和那冷淡的带着些许蔑视的眼神。
沈铭心瞬间就将这个可能性抛之脑后，草草将并未细看的资料胡乱整理好，重新放回尹长河的手边：“如果找我是想说这个，我自己有分寸，不用尹董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