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崩的消息,在第三日的黎明之前,由高公公亲自知会了两位皇嗣。
凤堇换上一袭白衣,卸下所有钗环,静静坐在自己房中。
皇帝的死讯被严格封锁,她也不能随意以重孝的模样出现在他人眼前。
思及此处,她从妆奁中取出几只素银簪子戴上,又披上件半透玄色纱衣,往皇宫而去。
初升的朝阳还未浸染这座宫殿的每一寸土地,巷道中也没有什么人,静谧得有些诡异。
这样的静默在凤堇心中种下了强烈的不安,似乎是什么不幸的前奏。
很快,凤堇便反应了过来,为何她会觉得不对劲。
宫里,实在是过于安静了。
连日常巡视的侍卫队,都不见了影踪。
凤堇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自萧元闯离任,接替他御林军统领之职的那个副将,听说近期与二皇子府走得极近。
她自然听过萧元闯治军严明,在他手下的御林军众将士只遵皇命,不结党,不站边。
然而那么多人,或许总难免有一两个漏网之鱼。
比如这个叫做沈诺的男子。
从前凤堇从未听说过他,想来他从前在萧元闯手下,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建树的。
也是因此,父皇才会命他去接了萧元闯的班。
只是不曾想,这位沈统领,治军的本领没见着几分,巴结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凤堇如此想着,再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乾宁宫宫门外头。
远远看去,大殿之内灯火通明,不闻一丝悲戚之声。
可守在寝殿外围那些披甲戴胄的军士,凤堇竟是一个也不认得。
院子里乌压压几十号人,她唯一能叫出名字的,便是御前伺候的小连子。
凤堇心头不由得染上几分犹疑,却未在面上展露半分。
她盈盈走上前,以不卑不亢的语气问。
“怎得不见高公公?”
内监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尖利的嗓音听起来阴阳怪气。
“高公公伤心过度,奴才请公公下去休息了。”
凤堇眉心一跳,眼前浮现不久前高宁入公主府的样子。
大太监看上去有些疲惫,有些焦灼,却看不出太多的悲色。
怎么如今从小连子口中说出来,便成了难忍悲痛?
她用余光扫了扫离她最近的士兵,一眼便看出他身上的甲胄并不十分合身。
“此人只怕并非御林军中人。”
凤堇如此想着。
御林军众将士的军服甲胄皆有制式,为保作战时不影响动作身形,所有衣衫皆为量体定做,不可能出现这样明显的尺寸差错。
“既然高公公不在,连公公又在这里守着,那里头是谁在打点?”
“两位夫人与上官姑娘均在里头,自然用不着奴才这个笨手笨脚的。”
这句话说完,小连子仿佛是不想再与她耽搁,催促着她进去。
“殿下既然来了,何不快些进去?也好安慰安慰贵人。”
未待凤堇反应过来,已被小连子一把推搡进了殿门。
沉重的木门在她踏入宫殿后立刻吱呀一声关上,那声音听得凤堇寒毛直立。
眼下的景象,就像是瓮中捉鳖四个字最生动的写照。
而她,就是那只鳖。
寝殿内异常的安静,前几日充斥在空气中的药味也消失无踪。
凤堇来到里间,只见龙榻的帐帘垂下,里头似乎躺着个人,只是看得不大真切。
贤夫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头,而德夫人则坐在离龙榻最近的一张软椅上,正垂首拭着眼角的泪。
上官若也坐在下首,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是尚未睡醒的令仪小郡主。
“怎么将菡儿也抱来了?”
凤堇压低声音,显然是不想吵醒熟睡中的侄女。
上官若轻声细语回她:“乾宁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德夫人少不了要来守着。”
“因担心宫里下人照顾不周,娘娘便将郡主一同带了来。”
凤堇抬眼望向龙榻的方向,目光中的忧色尤甚。
“可这里毕竟……菡儿年纪这样小,会不会有影响?”
话音刚落,德夫人恰好走过来,听见凤堇的话,出言宽慰。
“不要紧。”
“虽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是纯净,易见些不干净的东西,但陛下乃真龙天子,邪祟是进不了这乾宁宫的。”
凤堇这才稍稍安心,又想去看看父皇的情形,被德夫人拦住。
“公主还是不要去看了。”
“陛下这几个月缠绵病榻,人都脱了相,只怕不太好看。”
贤夫人也在此时站起身,朝凤堇走过来。
“公主是自个儿来的?驸马呢?”
凤堇与这位母妃并不熟稔,如今听她陡然提起卿裴隐,莫名升起一点不自在。
“这消息来得突然,夫君昨日恰好有事歇在了太学里,本宫尚未告知于他。”
贤夫人点点头。
“也罢。”
“按着陛下临终前的意思,是秘不发丧。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凤堇总觉着这里头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几人对坐半晌,凤堇骤然站起身,大步迈至父皇床前,在众人反应过来前,一把掀了帐帘。
龙床上哪有什么凤帝,分明只有两个枕头藏在被褥下,看起来好像躺着一个人。
凤堇几乎是惊叫出声。
“父皇何在?”
贤夫人仍维持着淡漠的神态,语气清冷如冰泉。
“依着安王的意思,已将陛下悄悄移出去了。”
凤堇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她的前半句话。
“依着安王的意思?”
刹那间,她想起了方才在寝殿门口看到的那个人。
他不是御林军。
他是凤玄的亲随,她曾见过。
凤堇登时就要往门口冲,却被贤夫人的冷言冷语止住了动作。
“公主既然来了,便不是那么轻易能出去的。”
“您难道没发现,宫中所有对安王有威胁的人,已皆在此处了吗?”
凤堇环顾四周,有些无力地瘫倒在龙床之侧。
前世里最后留在她脑中的景象,似乎又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凤玄将她们圈在这乾宁宫里,是想做什么?
天光渐渐亮起,宫外似乎再不复从前的平静。
士兵列队而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乾宁宫外。
殿门洞开,凤玄一身赤金长袍,腰间佩剑,扬长而入。
“安王这是何意?”
德夫人挡在一众女眷身前,自带凌人的气势。
凤玄丝毫不在意她的问话,只挥一挥手,便有几个内监打扮的人抬着副冰棺从后殿出来。
“如各位所见,父皇已然驾鹤西去。”
“而德夫人心怀叵测,隐瞒父皇驾崩的消息,本王还想问问夫人,有何用意?”
凤玄身后,跟着数位朝中大员。
“安王殿下,不可对德夫人无礼。”
上官若款款走至凤玄面前,“陛下龙驭宾天,德夫人伤心过度,只是暂未有精神打点一切罢了。安王此刻在这里,又是要闹什么?”
凤玄自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伤心过度?”
“依本王看,是要等她自己的儿子回来,谋权篡位吧?”
“放肆!”
德夫人脸色涨得通红,怒喝道:“陛下病重时,确曾亲口言明,属意于齐儿承继大统。只是我儿现今不在京中,陛下为防生事,这才严令本宫秘不发丧。还望安王自重,莫要在此血口喷人!”
“是吗?夫人所言,似乎与本宫知道的不太一样呢。”
众目睽睽之下,凤玄自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诏书。
“本王有父皇遗诏在手。”
“敢问德夫人,您先前所言,有何依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