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河还没来得及喊叫出声,便被微凉的水没过了头。
待他挣扎着站起,刚想出声说点什么,就见上官若坐在岸边,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她甚至,还脱了鞋。
女子入水前俏白的脚丫,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萧河的眼中。
他一时间忘记了要说什么,只别扭地将视线移了开去。
姑娘家的金莲,是不能随意被男子看到的。
更何况,眼前这个姑娘,还是他家将军的意中人。
湖边的水不算深,要不是一开始猝不及防地摔在里头,萧河立在湖里,水面堪堪过了他的胸。
他身形有些僵硬,说不清是初冬的水温太低,还是乍然看见一抹春色带来的震惊。
上官若刚下水,便被那股凉意浸得一激灵。
“这湖水,倒比我想象的冷上许多。”
萧河仍是闭着眼不看她,声音沉沉入耳。
“姑娘还是快些上岸去吧,若是染上了风寒,阿河实在无法与将军交待。”
上官若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他身侧,双眸灵动,目光狡黠。
“我上岸去,你呢?”
“你真的是因为那莫须有的水鬼传言,才不愿下湖的吗?”
“阿河,你是不是,怕水?”
她试探着问,“阿河,你隐约记得些什么,对吗?”
方才她将萧河踹下湖里的时候,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点无助的绝望。
那样的神色,绝不仅是因为什么水鬼传说,亦不会是因为湖里刚刚捞出了一个死人。
那感觉,就像萧河下意识里相信,这湖,是个会吃人的无底洞。
他似乎是打心底里,在畏惧这一片并不算大的湖。
但当萧河从湖中站起身,那一点异色便从他的眸中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不解,是看到上官若裸足后真情实感的慌乱。
上官若没有证据,但她就是有一种直觉。
这直觉告诉她,在萧河的潜意识里,藏着一座不见天日的冰山。
那里封存着萧河八岁之前的记忆,也封存着上官家覆灭的真相。
她如今,便是要想方设法将挡住这座冰山的层层迷雾拨开,还原它本来的面貌。
让萧河下湖,便是第一次尝试。
若是用现代心理学来解释,这或许应该叫做,刺激疗法?
在上官若满怀期待的注视下,萧河面上满是困惑。
“姑娘为何这么说?”
“阿河从无畏水的毛病,只是觉得这湖暗含不祥之气。”
眼看话题又要往玄学方向发展,上官若及时转变了问话的方式。
“那你是自来二皇子府中的第一日,就看不顺眼这片湖吗?”
萧河明显一个愣神,转瞬间也想到了什么。
“姑娘这么一说,还真是。”
他的眉宇间泛起狐疑,“阿河第一次看见这湖,便只想敬而远之。”
“那时候,阿河还并未听过什么水鬼的谣传。”
上官若心中的猜测被证实。
萧河与二皇子府,一定还有些什么其他的渊源。
“反正这湖也下了,身上也都湿透了,不如我们干脆去寻一寻那条可能存在的水道,如何?”
上官若一边向萧河提着建议,一边拿余光瞟着他的脸色。
萧河看起来毫无异样,只是扯了扯腰间的麻绳。
“姑娘当真要拴着绳子,与阿河一同潜下湖底?”
上官若顿时有些心虚,又死要面子地作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怎么?”
“我怕你晕在湖底,系个绳子,方便到时救你上来。”
岂料,她这样的虚张声势,直接被萧河无情拆穿。
“姑娘还是在岸上等着吧。”
“将军同阿河讲过,姑娘从前为救公主溺过水,高烧昏迷了数日。”
“要是姑娘再出什么事,阿河还不得被将军生吞活剥了?”
心中的小算盘被人揭穿,上官若无力反驳,只能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她确实不会水,但肺活量还算可以。
若有人带着,在水下待一阵子,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之所以准备了绳子,也是因为担心遇上湖底暗流,以她的力气抓不住萧河,用绳索相连更加保险一些。
不过如今看来……
萧河大抵是不会愿意带她去冒险了。
“那我就在岸上等你。”
上官若朝岸边走了几步,却没将腰间的绳子解开。
“你去吧,这绳子我准备得足够长,你若在湖底有任何不适,只消稍微扯一扯它,我便拉你上来。”
说罢,她思索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你要是太长时间没动静,我也会拉你上来。”
萧河冲她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样子。
“姑娘放心,阿河的水性尚可,不会有什么事的。”
“倒是姑娘,可得在岸边藏好了。”
“眼下虽然已近四更,但难保不会有人路过。”
“万一被人发现,只怕姑娘就算是御前的人,也难逃罪责。”
嘱咐完上官若,萧河便一个猛子扎下了水,很快便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上官若悄悄上了岸,藏身在一块巨石之后,暗暗数着时间。
刚才她与萧河的距离远了些,天色又暗。
因此,她并未看清萧河游走前脸上闪过的那一丝决然。
上官若猜得不错,萧河的确想起了什么。
就在冷冽的湖水漫过头顶的那一刻。
就在水中的绿意涌入眼帘的那一刻。
就在湖底的石子滑过脚下的那一刻。
萧河想起来了。
许多年前,他曾被人,扔到过这片湖里。
很多次。
那时他还不会水,每每挣扎求生,耳边都能听得到岸上之人歇斯底里的笑声。
后来有一次,他累了,不想再挣扎了。
于是他任凭自己不断往下沉,往下沉,直至后背接触到软而滑腻的淤泥,他再也看不见水面照射进来的光。
上官若在岸上数了一百个数,两百个数,三百个数。
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萧河能在水下憋气那么久,但他总不能一直在原地不动吧?
可再看她手里的绳子,已经有近半分钟毫无动静了。
上官若心下担忧,连忙将绳子往回拽。
整个过程,她并没有耗费太多力气。
很快,绳子的另一头浮出水面。
空空如也。
绳子那头本该拴着的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