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第一次为凤堇的逻辑所拜倒。
她说的话……好有道理。
但是吧,凤堇这个用词……
往后稍一稍?
上官若表情如同打翻的调味盘,五味杂陈。
好好的一个京城小公主,不过随皇上去北境出巡了三个月,口音就变了。
如今距出巡已过去大半年,甚至她还去南边待了两个月。
怎么现在说起话来,还是一股大碴子味儿?
别人或许不在意,但对经受过无数小品熏陶的上官若来说,凤堇现在一开口,就会让她想起白云和黑土。
因此,上官若和凤堇相处时的表情管理,就出现了问题。
比如此刻,凤堇瞧着上官若挤在一起的五官,还以为她是将自己方才的话听进了心里。
于是,她又操着一口流利的东北普通话,对上官若深情告白一番,说得还尽是些土味情话。
上官若不由得开始后悔。
她究竟为什么想不开,要跟凤堇科普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终于,在凤堇冲她说出第十八句土味情话之后,上官若忍无可忍了。
“殿下,我们还是来聊点正事吧。”
凤堇瞬间收起玩笑的神情,连口音也恢复了正常。
上官若一脸狐疑地望着她,得到凤堇这样的回应——
“我知道你听不惯北方口音,故意逗你玩儿的。”
有那么一刹那,上官若觉得,自己的母语应该是无语。
她一手扶额,一手挡开凤堇。
“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冷静。”
一刻钟后,上官若抚平心绪,回到凤堇面前。
“殿下才回宫,想必还不知道,卿大人前几日传信回来,说是很快便可抵京。”
凤堇原本安坐在茶桌边等她,一听到这句话,立马激动地跳了起来。
“真的?他有没有说具体哪日能到?”
上官若眉眼俱笑,盯着凤堇不作声。
凤堇被她瞧得不自在,面颊绯红,手指不自觉拧着张帕子,嘴中嗫嚅。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他一回来,再见兄长之日便不远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殿下这反应,倒像是此地无银了。”
凤堇又娇嗔地瞪她一眼,上官若才收敛形容,言归正传。
“根据大人书中所言,约摸也就是这两日了。”
“也是殿下回来的巧,正好与大人前后脚进京。”
凤堇注视着上官若的双眼,看她眸中清亮如水,宛如一汪碧波清潭,却深不见底。
“是真的凑巧,还是你费心筹谋?”
“早先在朔方府时,卓清便与我说,兄长已将渑国边军的布防摸得一清二楚。”
“兄长受父皇所托,在暗中行整合训练边军之事,也已经大成。”
“只待父皇一声令下,便可对渑国开战,一举夺回被迫割让的城池。”
“可临行前,你再三叮嘱我,务必要告知兄长暂且按兵不动。”
“又让我向父皇提议,让卿大人以采风之名留在北地。”
“按照当时的约定,待到祭酒返京之日,便是兄长兵临岩绿城下之时。”
“而今,我前脚从南边赈灾归来,卿大人后脚便要进京。”
“想必不出几日,兄长得胜的消息亦会紧随而来。”
“你做这些,是想让我的返京撞上自北而来捷报,从而更加坐实我身负天命的传言吗?”
上官若站在她身旁,静静听着她的话。
待凤堇终于将腹中疑问讲完,上官若只回了她一句。
“殿下所言,对,也不对。”
随后,上官若便将一头雾水的凤堇丢下脑后,径自往外走。
凤堇刚“哎”了一声想拦她,就听上官若又丢下几句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想来不出五日,卿大人就到了。”
“届时,殿下随我去见一见他,一切便可明晰了。”
三日后,上官若又来到凤堇房中,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凤堇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路行至天牢门口。
“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不是去见卿大人吗?”
上官若只匆匆说了一句卿大人在里头,便径直朝内走。
门口的守卫就如同认得她一般,竟丝毫未加阻拦,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说起来,这还是凤堇此生头一次进天牢。
布满尘土与霉味儿的空气,深灰色砖石铺就的矮墙,两旁斑驳到看不出本色的木栅栏,还有里头关着的蓬头垢面的囚犯,无一不令她觉得背脊之上寒毛直立。
就好似一直有阵阵阴风吹来,悄无声息地擦过她的耳畔。
及至牢房的最深处,凤堇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卿裴隐还是穿着一袭白衫,坐在并不算干净的茅草堆之上,像是正在与什么人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在逼仄的监牢中难得听到的澄澈宁静。
“你既已身在此处,便该知道,你所图谋之事已然绝无可能。”
“自你我入了关,大皇子已领兵前往岩绿。”
“没了渑王的支持,你以为,你手下的兵马又能支撑几日?”
上官若站定在牢房门口,对凤堇朝里面努努嘴。
听罢卿裴隐的话,凤堇心中已有了模糊的猜测。
但当她真切地看清被锁在牢中之人的面容时,仍不免惊呼出声。
“呼延玉?!”
“你们竟然把他抓回来了?”
这可当真算是个意外之喜。
呼延玉之于渑国,便如猛虎的利爪与獠牙。
没了这个人,饶是呼延烈再勇猛,也终究是有勇无谋。
上官若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栅栏,里面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齐齐扭头过来看她。
“卿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回府歇一歇,再去向陛下交差。”
卿裴隐见她带着凤堇到了,起身拍拍沾染在白袍下摆的枯草,向公主行礼。
旋即,他又向上官若点头致意。
“既有姑娘在这里,裴隐便偷个懒。”
“只是这狱中污糟,不是公主殿下应踏足之地。”
“不如,殿下先随微臣出去吧。”
凤堇本想留在此处,听听上官若会与呼延玉说些什么。
奈何牢中气味实在难闻,她站得久了,头便有些发昏。
上官若见她站立不稳,便也催促她同卿裴隐一道出去。
凤堇执拗不过,只得先行一步。
上官若目送二人离开,方才打开牢门,一屁股坐在卿裴隐方才的位置上。
她眼含笑意地对上呼延玉的眸,声色清冽。
“呼延公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