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宁带着两名太医赶至邹辛设在刑部的密牢时,看到的是一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人。
不,那甚至已经称不上是一个人,简直是一团长成了人形的破布。
纵使高宁在宫中当值多年,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看到眼前的景象,仍不免心有戚戚。
“快,快给将军诊治!”
他一边命人去将萧元闯从刑架上放下来,一边催着太医上前把脉。
“陛下可说了,若是萧将军救不回来,你们亦逃不了责罚!”
两名太医连忙上前,一个去摸萧元闯的腕脉,一个俯身仔细察看他的伤势。
血迹斑斑的衣料掀开,露出一具精壮而斑驳的肉体。
鞭痕、烙痕、刀痕……
不同形状的血痕交错缠绕,开出一朵朵靡丽的花。
正为他切脉的太医愁眉不展,对同行的伙伴低语。
“萧将军这脉象,已是近乎摸不到了。”
另一人看起来资历更长些,立刻安排用药。
“快,先取一片红参给将军含于舌下,吊住他的精神,才好为他行针。”
“再取白芍药四两,当归三两,绵黄芪四两,续断三两,川芎、柏子仁各一两半,细细地研成末。”
“等将军醒来,以酒送服。”
经过太医的一番忙活,萧元闯咳出一口鲜血,终于醒转过来。
高宁见状,立刻让人去打盆热水过来,给萧元闯擦洗。
“将军觉得如何?”
高宁刚将温热的帕子覆上萧元闯面颊,便被他轻声阻止。
“公公是御前侍奉之人,元闯怎敢劳您动手。”
听他如此谦恭,高宁露出一抹浅笑,招招手示意一旁的狱卒过来。
“你来帮萧将军擦身,切记下手轻些。”
“若是弄疼了将军,仔细你的脑袋!”
说罢,他又转向萧元闯。
“将军可有气力说话了?”
萧元闯微微颔首,示意他没问题。
“既如此,将军且在此稍事休息。”
“老奴还要回乾宁宫,向陛下回禀。”
“太医就留在此处,好好看顾将军。”
高宁离开后,约摸半个时辰,皇帝便到了。
萧元闯经过打理,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正在太医的照料下服药。
见皇帝驾到,萧元闯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被皇帝按回榻上。
“无需多礼,你安心坐着喝药便是。”
皇帝抬抬手,高宁立马会意,凑到萧元闯身旁,轻手轻脚将他的前襟撩开。
狰狞的伤口处还翻着新鲜的血肉,陡然展现在皇帝面前。
皇帝眉心深锁,喉头滚动。
“你受苦了。”
“朕也未曾想到,邹辛竟敢对你用如此重的刑。”
而后,皇帝又问太医。
“他的伤势如何?”
太医向皇帝叩首,不敢有丝毫隐瞒。
“将军身上主要是皮肉伤,虽看着吓人,但只需用些金创药,养些时日便可好了,不过会留些疤痕。”
萧元闯声音虚弱,接话道:“元闯是从军之人,多几处伤疤也无妨。”
太医略带不满的剜了他一眼,示意病人少说话。
萧元闯无奈地闭上嘴,默默吃药。
“最主要的,还是将军腿上的伤势。”
他一边说,一边掀起萧元闯的裤角给皇帝看。
“陛下请看。”
“将军的小腿,已被打至骨折变形。”
“之前将军痛昏过去,也多是因为这一处伤。”
“微臣已替将军将腿骨接好,若是养得好了,便不会影响日后的行走起居。”
“只是到了阴雨天,难免会有些酸痛。”
皇帝眯眼,“听你这意思,若是养不好,会怎样?”
太医心中惊慌,说话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若是养不好,只怕……只怕将军日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皇帝一记眼风扫过去,惊得两位太医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分毫。
“那你二人便给朕上心些,务必要将他的伤治好!”
二人连声称是,随后奉命退到门外候旨。
萧元闯见人都出去了,才开口向皇帝请罪。
“罪臣萧元闯,不想竟还劳陛下惦念,亲身至此污糟之地探望。”
“元闯有违陛下信任,实在愧对陛下。”
皇帝看着他,音色低沉。
“朕听邹辛说,你要求面圣。”
“如今朕已在你面前,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讲?”
萧元闯强撑着偏体鳞伤的身子,向陛下行礼。
“罪臣萧元闯,私闯宫禁,擅进内闱,又与公主暗中往来。”
“此行罪不可恕,特恳请陛下,容罪臣辞去骠骑将军并御林军统领之职,发回原籍待审。”
皇帝惊奇道:“这倒新鲜。”
“你应当清楚,若真有罪,这些官职,并不会令你的刑罚减轻分毫。”
“何必多此一举,要先向朕请辞?”
萧元闯仍保持着谦恭的姿势,语气坚决。
“依我朝律例,凡二品及以上官员触及律法,除由陛下直接发落的,皆需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明堂定罪。”
“而若陛下允准元闯辞官,元闯一介布衣,便可在京兆府中受审。”
皇帝闻言,更觉不解。
“难不成,你家中与京兆府尹有旧交,指望他来替你减刑?”
萧元闯双腿受伤,无法跪拜,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罪臣不敢。”
“只是元闯所犯之罪牵连到一位女子,若发明堂会审,恐会为她惹来不少非议。”
“元闯不想因自己的过失,让她无辜受累。”
皇帝见他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命他坐好回话。
“你既对邹辛说,对公主无意。”
“那你口中的这名女子,究竟是谁?”
萧元闯眸中蓄满温柔的爱意,让皇帝觉得有些陌生。
“是公主身边的女官,上官若。”
这一日,皇帝从密牢中出来,径直去了上官若的住处。
“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上官若面带惊讶,向皇帝行礼。
“若是有什么吩咐,交待高公公即可,奴婢自会遵旨。”
皇帝大步走进她房中,坐下。
“朕适才,去见了萧元闯。”
“你可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属意于你?”
上官若为皇帝奉上一杯茶,落落大方。
“本是不知的。”
“不过前几天,将军偷偷入云庆阁找公主叙话,被奴婢撞了个正着。”
“从那以后,便知道了。”
皇帝端起茶杯,却并不饮下。
“那你是何想法?”
上官若跪下,目光坦然。
“奴婢出身凤栖宫,而今,是御前的人。”
“因此,奴婢心中只装着陛下和公主,再无其他。”
“若陛下心存疑虑,奴婢可以先祖之名对天起誓。”
“奴婢上官若,愿与萧将军,死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