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四年初,太子凤雍因病薨逝于东宫,时年二十四。
凤帝亲书悼文,称太子“谦和仁厚,端良恭直,以懿言嘉行,得万邦咸宁”,赠谥“端懿皇太子”。
太子的死就像一阵风,又一次让这座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皇城躁动起来。
不到五年时间,皇帝先失去了自己的发妻,又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嫡子。
身为帝王,他尚可为皇朝兴盛强撑心神。
可身为一个人,他却逃不脱独处时心生的寂寥。
由此而生的天子怒火,最终不可避免地烧到了他人身上。
凤雍逝后,太医院包括院首在内的十余名太医,皆受牵连。
其中,奉陛下旨意入东宫看顾太子那位,更是直接被锁拿下狱,历经种种酷刑,最终惨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深处。
凤堇自那日听罢上官若的话,便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
她不吃也不喝,不说话也不走动。
白日里只坐在床上发呆,夜里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
一连五日过去,凤堇的形容愈来愈憔悴。
连凤栖宫外的宫人都在私下里议论,公主殿下,或许就要随母兄而去了。
第六日的午后,上官若又来到凤堇床前。
自从太子死后,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凤堇的状态糟得令她心惊,她不得不每日过来,亲眼确认她还在呼吸。
“若若,你说,我是不是命里带煞?”
她的声音十分虚弱,衬得整个人如同没有根的浮萍。
但对上官若而言,这道飘浮在半空的声音,就仿佛一束照亮眼前黑暗的光,拨云见日。
“原本都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怎么我突然就变成孤身一人了呢?”
凤堇带着哭腔,泪水簌簌滚落。
压抑已久的情感,就像卸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殿下,您还有父亲,还有兄长。”
“就算有一日,他们都离开了,我也依然会陪在您左右。”
“况且,皇后娘娘只是远走而已,总有一天,您能将她接回来。”
上官若拍着凤堇的手,就像在哄一个找不到母亲的孩童。
提及多年前离宫的母后,凤堇的抽泣声渐渐低微,直到消失不见。
“太子哥哥的死有问题,是不是?”
“京中时疫已在逐步肃清,东宫里的人也都在好转。”
“太子哥哥虽出不了东宫,却也受父皇恩泽,日日得太医看顾。”
“况且,前世他根本没有染过什么疫病。”
上官若愣了一下神,接过她的话。
“是啊,太子这病起得实在蹊跷。”
“听说殿下病发突然,侍从发现时,已经连水都喂不进去,最后只得强行灌药。”
“太医用的,本也是前人留下的旧方。”
“可太子服下后,不但未见起色,反而愈加咳喘气虚,不到两个时辰便撒手人寰。”
“现在看来,连那位大夫在河上遭遇盗匪,说不定亦是他人的谋划。”
凤堇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我饿了,叫佩儿去拿些饭菜来吧。”
小宫女闻讯而来,面带喜色。
“殿下可算知道饿了,想吃些什么,奴婢去准备。”
上官若见凤堇虚弱,便主动对佩儿开口。
“殿下饿了这些日子,不宜食油腻荤腥。”
“你去做些爽口小菜,再配些清粥就好。”
佩儿领命出去,上官若拿起外袍,帮凤堇穿好。
随后,她又将凤堇扶至梳妆台前坐下,帮她梳妆。
“殿下躺了这些日子,人都瘦了。”
“等下用完膳,要不要去陛下那里走一走?”
“这几日我在御书房中看着,都觉得陛下苍老了许多。”
凤堇凝视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微低下颌。
“是该去给父皇请安。”
“太子哥哥的死,父皇一定也很难过。”
凤堇用完膳,便由上官若扶着,去往御书房。
“来人!把这些蠢货都给朕拖出去!”
房中传来凤帝的怒吼,若仔细分辨,还能听到有人惶恐跪地时,衣角摩擦地面的声音。
凤堇止步于门前,转向侍立在侧的高宁。
“父皇怎么发这么大火?里面是何人?”
高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上官若使个眼色。
上官若会意,低声向凤堇解释。
“陛下近来总是发脾气,不管是谁来觐见,最后都得被骂个狗血淋头。”
凤堇眉头拧起,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总是这样?别再气坏了身子。”
说罢,她也不管究竟是谁在里头,大跨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凤堇就看见地上跪着一片人,个个面如死灰、抖若筛糠。
皇帝坐在书案后头,前额有一丝散落的鬓发,衣衫也有些凌乱。
书案上光溜溜的,原本摆在上面的笔墨纸砚,此刻乱糟糟地散落一地。
看见女儿过来,皇帝的怒气似乎平息了几分。
只是他眼中依然赤红,不知究竟是气极,还是长时间睡不安稳,以致满眼血丝。
“父皇因何生这样大的气?”
凤堇直接走到皇帝身边,上官若跟在她后面,弯腰拾着东西。
她一边捡着,一边在心中吐槽:“这皇帝老儿,当真是个桌面清理大师。”
龙椅之上,凤帝仰着头,略微闭了闭眼,似是在平静自己的心绪。
随后,他睁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人。
“你们说。”
下头的人没一个敢抬头,殿内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
就在凤帝几欲再次发飙时,其中一人颤巍巍开口。
“按照陛下的旨意,端懿皇太子的棺椁停灵在东宫正殿,待满七日后葬入皇陵。”
“奴才们奉命看守正殿,但昨夜不知怎的,大家竟然一起睡了过去。”
“不知到了几时,殿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奴才被那动静惊醒,连忙冲进殿内查看。”
“刚一进门,便看见原本供于桌上的灵牌,竟然掉落在地上。”
“奴才怕冲撞了太子,便想着先拿块绢子盖了,待天明后再奏请陛下定夺。”
“谁知走近一看,却发现太子殿下的灵牌竟然……竟然……”
小太监一连说了几个“竟然”,也未能将下半句说出口。
凤堇心下着急,上前几番催促,他才哆嗦着将话说完。
“太子殿下的灵牌,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