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汉娜女士见面的男人，就是他们先前在调查途中发现的那位“幽灵”组织的线人。
林律之前问费瑞借走了几个探索者成员，安排他们避开那个线人的家人，从他身边其他人出发，打探他在安东和“幽灵”之间扮演的角色。
最后他得知，那个男人过去一直把消息从“幽灵”那里带进pESo位于第三层的分部，又把分部的回复传达给“幽灵”。
而在安东从台前转入幕后、减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频率后，他是唯一一个有办法联系不在分部基地的安东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代安东传信的人。
所以哪怕他不是pESo分部的正式成员，他也需要三天两头往这座基地里跑，每次还要找各种彰显自己霉运的借口，好让基地中未被暗影势力渗透的成员不把自己的频繁拜访放在心上。
男人与安东的联络方式，就是他随身携带的一块平板，其内部安装了不具备实体的插件型异能道具，杜绝了有人黑入平板系统窥屏的可能。
现在，虽说面对汉娜女士的是这个男人，但与她展开争执的却并不是他。
被男人用双手捧着的平板屏幕发出亮光，正中央是一道故意进行过模糊化处理的人影，人影有着雄健浑厚、中气十足的声音，但说话时的语气却充满了不耐烦：
“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手术失败，在这项技术尚未得到普及和官方认可的今天，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是安东。”这几天Fd的成员都做足了功课，就连留守医院的蓝铃都记住了这位她从未见过面的分部成员的声音，“真是好笑，他居然还记得‘官方’啊？我还以为他已经忘记自己属于哪个组织了呢。”
“他说，手术失败？”在场的探索者创始人车尔尼的语气显得无比焦虑。
他抬起右手，将五根手指尽数塞入口中，靠上下两排牙齿一同咬下生成的疼痛感，来提醒自己遇事不能冲动。
“看她的眼睛就能猜到这个结论吧。”莱斯纳迪这会儿不近人情起来，他和车尔尼不熟，所以不打算在陌生的人类面前表现出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
“贝里兹……”林律想起了能被称作这一个月来自己经历的这些事情的“导火索”之一的知名芭蕾舞演员，“传闻，她在事故中失去了一只眼睛。”
“不过，那应该是在星际列车坠落事件中……由‘天灾’带来的意外。”尽管进入过这位芭蕾舞演员的冥想世界，对垂死的演员施展“弱化”的异能，林律却难以清晰回想起自己从后续的噩梦中浏览到的某些细节。
因为一想到这件事，他脑海中就无端地塞满了对没能挽回女演员生命的遗憾、对自己曝光在聚光灯之下而受岛内居民关注的恐慌，以及因为一时与队友置气，借用蔷薇大盗的力量交战幕后黑手亚述，结果被他捅了个对穿，还被关进阿特内提夫收容所失去近一个月时光的……根本不可能以三言两语说清的复杂情绪。
“她在天灾降临前就已经通过改造手术、接纳‘神之遗物’的力量，成为了后天易命师，也许她那只眼睛刚好在灾难发生的时候耗尽了使用期限。”林律操纵自己的想法传入每位同伴的脑海，“就像‘眼睛’是区分易命者和易命师的最显着标志，一只镶嵌在脸上慢慢腐烂的眼睛，可能也是我们区分‘先天’和‘后天’的最明显的特征。”
“姐姐……”自己的堂姐过去也是爱惜容貌之人，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车尔尼不禁干呕起来，泪水不知何时已充盈他的眼眶。
“你就要死了，这是我说的。”然而，缝隙对面冰冷声音的主人，并不会领车尔尼这份他看不到的“情面”，“为什么不在死前为‘幽灵’——为人类做出点贡献呢？”
“那家伙！——”探索者创始人举起了从托尔加那里借来的多功能枪械。
“冷静点。”托尔加赶忙从他身后按住他的手臂，莱斯纳迪随即也奔上前帮忙。
“可恶。”车尔尼一把扯下头上的发带，将其缠在大臂上，同时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我不希望他在这一系列事件结束后能没事，‘这是我说的’。”
“希望能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这个混帐现在所处的位置。”车尔尼骂骂咧咧地从缝隙跟前走开，就算不看画面，他也听得到对面由绝望的女声和傲慢的男声交织混唱的“二重奏”。
“有这个可能吗？”走到边上后，开始认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可能性不大”的车尔尼不安地问道。
“那块平板的系统里安装了反追踪的异能道具插件，因为是一段程序，除非把承载它的平板整个毁掉，否则无法破坏它。”Fd成员向来实事求是，托尔加委婉地表示他们只能“听天由命”，“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就是限制住你姐姐和那个拿平板的男的的活动，安东的行踪……只能将希望放在后续的调查中了。”
“但至少我们明确被拍进照片里的你姐姐和安东都和‘幽灵’有关系，相信上面的人下次会派更多人下来对付这位前分部成员吧。”
在他们把安东联合“幽灵”、暗中背叛pESo的消息汇报上去后，他就不再是他们分部的成员，而是一名十恶不赦的罪犯了。
“其实，也不是不行。”林律突然说。
“咦，你的声音怎么和刚刚听起来不太一样……”直接传入脑中和通过听觉捕获的声音，由于它们的传导路径不同，所以听上去存在一定的区别，而车尔尼也是从这一刻起，才注意到林律特殊的发声方式。
林律没有照顾他的心情，目光投向缝隙对面，落在屏幕中有自视甚高的模糊人影在滔滔不绝既没营养也没价值的垃圾话的平板上：
“那块平板的视频通话能力，应该不是某个异能的产物吧？”
“那是它自带的。”托尔加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平板的真身，“那家伙改造了我们组织的终端。”
“如果只是针对它系统内部的程序……”林律眼中紫光一闪，在场唯有易命者可见的异能之门旋即于他身后开启，“我可以破坏它。”
他知道如何让一件异能道具，甚至是一个易命者，失去他们的异能。
而他所了解的方法的实质，其实就是为他们体内的异能因子找个“新家”。
淡紫色的雾气透过空间裂缝，渐渐在对面的分部办公室中扩散开来，然而，它们并不会影响到待在那里的两个人，因此也不会被他们察觉到，它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男人手中的平板——正在其系统中不停运行的、被异能因子附身的那道程序。
“你们全都过来吧。”林律在心中对那些异能因子说。
“现在，欢迎来到我的冥想世界。”
早前需要“多次”对同一个目标施展“弱化”方可复刻来的异能，在异能等级提升之后，他只凭自身对目标体内异能因子的感应，就能快速实现想要达成的目的，在自己的冥想世界“门之长廊”中激活新的门扉。
不过，这种方法对异能道具这类无生命的异能因子载体更有效，假使目标是易命师，那还是用老方法更好。
“托尔加，试试看能不能追踪到视频通讯对面的地址吧，现在应该能行了。”林律在雪白空间中找了个空地坐下，恢复起自己的体能。
他和其他易命者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他失去了痛觉——可能是他身为星球核心一部分能量化身导致的，也可能是蔷薇大盗念在过去认识的“原本的林律”的份上，故意为之。
这让他在完成一次对异能新表现形式的实践后，仅仅是产生了少许疲惫感，不至于因为剧痛丧失行动能力。
“今天使用太多次异能了吗？”一旁的莱斯纳迪注意到了他的状况，不免担忧问道。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座“无尽空间”，也是建立在林律复刻“银蓝雷兽”的异能穿梭空间的基础上形成的，他们在其中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消耗林律的异能因子。
“没事，这只是小剂量。”林律做了个比喻。
“我讨厌‘幽灵’！”这时，缝隙对面声音的吵闹程度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听上去像是汉娜女士再也忍受不了无能研究者的冷嘲热讽，于是反驳了回去，“这个组织里全都是像你一样，连手术失败都要归咎给被执行手术的对象的废物。”
“不愧是姐姐，她的声音实在是太曼妙了。”就像和谐的乐音一样，车尔尼沉醉道。
“她可是在骂人欸。”
“会责骂‘幽灵’的成员，就证明她已经解开了一部分洗脑。”车尔尼说到这里，好不容易明朗起来的语气重新低沉了回去，“眼睛上的疼痛，容貌上的恶化，还有本应负责这些变化的男人的冷言冷语……是这些让她找回了部分清醒。”
“但如果她没有经历这种对大部分人而言都十分糟糕、刺激性极强的事况呢？”车尔尼能够想象：若是那样，自己的堂姐仍会沉浸在觉醒力量、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喜悦中，难以自拔。
“我也不喜欢‘幽灵’的作风。” 在缝隙对面，安东雄浑但无情的声音响起。
这下，担任他和“幽灵”之间传话筒、此刻还替他举着平板的那个男人有了尴尬的理由，不属于安东和汉娜女士的第三个人的声音发出了很长的“嗯”声，似乎是想表达什么，却不敢直说。
“但谁叫他们对我的兴趣爱好提供了帮助？”视频通讯中的人影用大义凛然的语气，说着小人得志般的言语，“我也因此受到他们的威胁，无法拒绝帮助他们的计划。”
“会发生这种事情，主要的错在pESo上层。”轮到安东用恨得牙齿发痒般的口吻说话了。
对此，无尽空间中的车尔尼“呸”了一声，经常在线下线上和岛屿各地的探索者成员来往的他怎可能听不出来？安东完全是在推卸责任！
“若不是他们将手伸向‘人造易命师’这颗禁忌的果实，我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被贬为分部成员，不久之后也许连这个身份都保不住、直接变成通缉犯的安东恨恨道。
“本来，我可是第七层从全世界招募来的学者中的‘天才’，有资格进入神域研究这座岛屿的过去，还有机会触碰到我们头顶的星空，领略据说过去唯有‘命运的神只’才有能力欣赏的异时空的风景。”
“可是后来……”屏幕中的人影一阵颤抖，让本就刻意模糊化的它周围又多了一圈锯齿，“pESo上层的那群伪善之人，居然声称由他们自己发起的项目是‘不对的研究’，率人销毁了所谓的‘罪证’，放逐了为他们工作的我！”
“他们应该做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了。”安东用他好听的声音，讲述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话语，“在炎夏古国有这么一些说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亦有‘过河拆桥’一说！在他们眼里，为他们奠基、又在不好掌控后被一脚踹开的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啊！”
“这种话，你和姐姐说有什么用！她在不久前还只是个普通人啊！”
缝隙的另一头，车尔尼满脸通红、浑身颤抖地压制住自己的本能，通过通讯信号的反向追踪仍在进行中，他告诫自己绝不能因为愤怒失去理智、冲进对面实际上没有安东的地方，破坏同伴们的计划。
“有的人拿了钱，不再追究自己遭到驱赶的这件事；还有的人直接被他们灭口，无法再调查这种事……”安东还在进行口头输出，在汉娜女士鼓起勇气反驳了他后，他反而把她当成了树洞或者垃圾桶，将自己内心的愤懑和忧郁全都甩给了她。
“也有的人逃过了组织的封口，逃去第六层，再也不能踏入曾经为之奋斗的第七层一步。”无尽空间中，一边反向追踪安东所在处的地址，一边关注着缝隙对面谈话的托尔加喃喃道。
“这个世界还真会开玩笑，无耻的学者居然和队长拥有相似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