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缝，他看见了一对没有眼白的眼睛。
被吓到的林律本能地带上门，连连向后退去，又在离他最近的那间打靶场门口站定，深吸了一口气。
先前关于在此训练的同事们的担忧早已被他抛到脑后，方才所见之景充盈他的脑海，他怎么都无法消去脑内的那幅画面。
林律看见自己登岛后最信赖的队友、朋友，从眼睛中取出像假眼一般的事物，它们在他手上瞬间变化为了隐形眼镜般的大小，然后被他装进了一只小匣子里。
紧接着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易命师的模样——全黑，不见眼白，眼中浅色的部分在漆黑底色的衬托下显得趋近于白色，只能隐约分辨出它们原本的色彩。
林律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这一切，同时，他又为另一件事忧虑起来，并在心中感慨意志再坚定的易命者，都避免不了成为易命师的命运。
“没有哪位易命者能避免成为易命师。”他颇为绝望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不过，那对一会儿像假眼、一会儿又变成隐形眼镜模样的东西是什么？林律猜想那恐怕是种能遮蔽易命师特征的异能道具。
但既然世界上存在这样的事物，谁能保证它没有流进岛内的市场？不知道市面上究竟有多少这样的道具在暗中进行售卖，倘若数量很多，岂不是说明岛上有很多混迹于人群中、但pESo无法判别的易命师？
就连官方组织内部，都发觉不了这样的存在啊！
“不，不，距离太远了，可能是光线的问题。”心乱如麻的林律开始为自己的朋友找补，“我必须再去看一眼才行。”
他下意识地往回走去，竟忘记了控制自己的脚步声，虽然从他后来确认的情况看来，这会儿就算用上“永恒寂静”子弹，估计都无济于事。
因为门内的青年显然看不出任何异常，相貌，声音，态度，一切就和平常一样。
“林律，是你来喊我吗？”
“是的，迎新会就要开始了。”
是的，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
“没有哪颗星球能逃过这个结局吗？”身在蔚蓝之星，林律却开始为远在另一片天空底下生活的陌生生灵们着想起来。
如果所谓的“异时空成员”和戈夫的种族拥有类似的弱点呢？如果它们都能被“弱化”呢？
但仔细想想，若是自己的异能可以轻松解决那群“星球毁灭者”，他早就是“S”级的易命者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只有“b”？
想要再上一层楼，没准得让自己的双手多沾点鲜血才行，“异能”就是这么个玩意，“清白”和“强大”不可兼得。
“岛柱连接了我们与他们的星空。”随后，林律想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情，“连接了我们与他们的命运。”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罗沙用力点点头，“自从命运岛这座‘最大的岛柱’从海底升起，我们的星球就成了‘异时空成员’的目标。”
“哪怕不在它们本来活动的星域？”
“只要是星外来客，就能通过‘入口’来到我们这里。”罗沙绕着戈夫的墓碑行走，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帮助自己回忆与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有关的信息，并加深相关的印象。
“就从我们暗中抓捕……嗯，林律，我希望你能理解人类展开的所有秘密研究事项，兴许他们会在未来酿成大祸，但至少在现在，他们都是在为我们星球做考虑。”
“你希望我能理解，并不指望我会‘谅解’？”林律举手示意罗沙暂停暗示，“没关系，趁这个机会，把你能告诉我的，干脆都告诉我吧。”
“不，林律，请让我说实话——一个人要是知道了太多事情，很可能会对他自身的安全造成不利。”罗沙在林律面前停下脚步，把手搭在对方的双肩上，直视其没有焦点的双眸，语重心长道。
“你有能力自保，林律，但只能做一时的保障。”罗沙小心翼翼地抬高手掌，让自己的双手只是虚放在林律的肩上，“哪怕只是‘我能告诉你的’事情……相信我，我也不能一次性跟你全部说清。”
林律抿起嘴唇，暗自咬了咬被遮挡在唇后的牙齿：“这些……你是在铺垫吗？”
罗沙放下手，后退几步，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像是在说“你明白就好”。
“就从现在我们所知的信息来看，对于你刚才的问题，答案是‘可能有，但大概率无’。”他从林律先前的提问引入，“据说，有异时空成员愿意庇护一颗星球不被它的同行毁灭——‘毁灭’和‘守护’是相对的，但拥有毁灭一件事物力量的存在，往往也具备守护一件事物的能力。”
“反之亦然。”
罗沙提到如果一颗星球的环境或是文明足以打动那些可怕的星外来客，那么，它们之间就有产生内讧，从而让那颗星球免于被毁灭的命运。
“就像你、我们认识的‘戈夫’一样，即便是不属于同一颗星球的生命体，我们的情感也是能够互通的，差别只是理解它们的方式罢了。”罗沙重新开始绕圈，几乎是想到哪里就说哪里，“语言和文化可以学，有些星外来客会选择融入我们人类的社会，实际上，RoSA集团一直在秘密帮助这类存在。”
“我想这应该不是pESo掌握的情报？”
这两个合作多年的组织各自都有不愿告知对方的秘辛，不过林律倒是从未想过，pESo在尽力扫除外星威胁的同时，它的合作伙伴却在尝试收容星外来客，且不像对待易命师那样对待它们，而是考虑真的给它们在这颗星球上“安个家”。
罗沙没有否认林律的话语，他加快了脚上的速度，打算边走边继续讲述下去，不料，当他踩在墓碑旁的一块草坪上，准备跳过它、踏上附近的道路牙子时，他的鞋后跟忽地陷进了地里。
林律赶忙帮助朋友将脚从草地里拔了出来，随后，他们便发现那处草坪上本来就有一个坑洞，小小的，一点都不醒目。
可它并不浅，恰恰相反，它具有一定的深度，以至于罗沙刚刚如此狼狈。
“刚才你经过这里的时候……”
“我没有踩过这块区域。”已经绕墓碑行走好几圈的罗沙摊了摊手，“我想，这大概不是逝者的报复吧？”
“如果你绕碑转圈的行为也是一种扫墓习俗的话……”林律幽幽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罗沙俯身观察那个小坑，同时配合林律的话语，让脸上浮现出些微的愧疚：“这附近的土壤似乎被动过，但是种在上面的草却没事。”
“戈夫就被埋在下面。”林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性，“当时，队长提供了一具棺木，它不会也是某种以前用到过的异能道具吧？”
“不，那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箱子，产自第六层，唯有‘造价不菲’这一个特点。”罗沙面露不忍，他感觉自己是在破坏好友的期望。
“这样么……”林律取出终端，打算扫描那个坑洞，以此来确定它究竟存在了多少时间。
但罗沙制止了他的行为：“这没有意义，刚才我破坏了它，即更新，不，是扰乱了它携带的信息，终端无法扫描出准确的数据。”
“我们可以直接把它挖出来。”继坟头谈天、漫步之后，罗沙决定把逝者的坟墓给掘了。
林律盯着那处土地瞅了好半天，勉为其难地赞同了罗沙的馊主意，现在这种情况，没有比直接把对应事物拿出来、确认其安全与否更明确快捷的办法了。
两人齐心协力挖出了被埋进土里的小型“棺木”，而当打开那只漂亮且贵重的盒子，看清里面的状况后，林律知觉脑袋一阵晕眩，险些眼前一黑倒下，还好他身边的罗沙及时扶住了他。
盒子是空的，那段枯藤不见了。
而且，在开启它的那一瞬间，林律感觉自己体内被抽走了些许力量，这正是他感到眩晕的首要原因。
“金色的线……”目光捕捉到一缕细线从自己搭在盒盖上的手上溜走，林律连忙出声提醒同伴。
经他的提示，罗沙想要抓住那段细线，然而，金发青年伸出的手尽管触碰到了它，却径直穿了过去，仿佛这条会动的细线是他们俩共同的幻想。
“罗沙，你看。”金色的细线当着他们的面消失后，林律端着盒子站起身，示意罗沙关注其上的细节，“有东西从里面长了出来，把盖子戳开了一个孔——你刚才踩到的坑洞，很可能是它长出来后留下的痕迹。”
除了他们外，没有别的生命体挖开过这座坟墓，“是墓的主人自己从里面钻了出来”，林律如此猜测。
“当时我们检测的时候，那根……它的遗体上可是一点生命信号都没有啊。”罗沙对此表示怀疑，但他没有直接打击林律的想法，而是试图用自己的理性观点影响对方。
“他有帮手。”但林律很会让自己的逻辑自洽，“他的身边，一直有一个提供助力的‘非人形同胞’。”
“是它来了这边一趟，把戈夫带走了吗？”
也许LINE的种族成员有办法复活戈夫，或者用他的遗体去做些复兴种族的事情……就算不是这样，作为同族，他们应该更了解如何祭奠逝去的同胞，至少比“人类”要了解。
罗沙叹了口气，并不愿意破坏林律的美好想法：“或许，我们以后还能遇上？”
“但那个时候，是敌是友，可能需要重新判定。”他留意起朋友脸上的表情变化，“这是pESo的规矩，没人能确定前一刻还在与我们合作的星外来客，后一秒不会因为各种理由背叛我们。”
“我知道。”林律清楚戈夫的另一面。
此刻，他非但没有反驳罗沙的观点，甚至还在心情稍有平复后，主动提出要把这件事汇报给队长：
“是时候返回森林了，罗沙。”
“异时空的事情，下次有空再分享给我吧。”他抱着那只盒子，转身走上离开公墓的大道，“我个人比较喜欢……听更完整的‘故事’。”
“没问题，林律。”罗沙快步跟了上来，“就当这是我们的约定！”
“这次，我可不会再拖延我们之间约好的事情了。”他来到与林律并肩的位置，拽着朋友畅想起未来，“让别人先我一步做我约好的事情？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没错，他不可能是‘他’。
林律任由对方搂着自己的肩膀、握着自己的手臂，心中闪过无数念想，而它们最终都流向了同一个归宿：
“罗沙就是罗沙，就算他一直在隐藏自己易命师的身份，这肯定也有他自己的原因，没准队长和普兰内特还知道这一切。”
“改天有机会的话，可以去试探一下。”他想，“希望最后不会发现大家都用了那种隐形眼镜。”
……
专为莱斯纳迪举办的迎新会过去不久，作为其“引路人”的林律终于在屡次气馁又重新振作后，完成了自己的传授“大业”工作，Fd驻地的大门上的智能锁得以重新启用。
就在大家商量着要为“莱斯成功开锁”一事办一场小型庆祝会时，警报声忽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在驻地内部回荡。
“出了什么事？”布兰吉迅速进入了状态，“地点坐标是哪里？”
“还是第三层出现了问题。”小孩模样的副官报了一串象征地点的数字，它们能用来输入空艇的驾驶程序，帮助空艇准确无误地抵达目的地。
“有目击者情报。”普兰内特语气沉重起来，“队长，布兰吉，要我把它投映到大屏幕上吗？”
“嗯。”布兰吉环顾四周，被她目光扫过的队员立即端正坐姿，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十分肃穆。
旋即，一幅暂停的视频画面显示在了驻地的中央电脑屏幕上。
看到它的第一眼，罗沙就不禁皱了皱眉，同时，他原本搁在桌面上的手也悄无声息地握成了拳头。
“天空……裂开了一个洞？”林律加入这支机动队以来，还未曾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象，“是某种异能造成的效果，还是说……”
入口？
他在心中问自己，那会不会是某种“入口”？
这个名词在他看到屏幕中画面的那一瞬间，自动跳进了他的脑海中，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