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水汽氤氲,小炉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冒着小泡。
越通难得地没有再倚在那张美人榻上,他不知从何处弄来块儿一人张开一臂那么粗的树段,上头一圈圈的年轮清晰无比、圈圈分明。
而越通正拿着飞镖,将那树段做靶,练习着投射。
“进十分!”
越通在季以遥推门而入时,将手中的镖掷出去,双目含着得意地看着季以遥。
“季公子又来啦?让我猜猜,此次是为何?”他以手支头,腾出一根手指在额上轻点,作苦恼状。
“不必猜了。”季以遥轻车熟路地坐到桌前,用搁在一边的粗麻布帕子提起火炉上的水壶,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上一杯香茗。
越通这儿的茶是他喝过中最好的。
“季公子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越通轻笑着讽了一句。
“确实。你利用我这么久,我只是从你这儿讨一杯茶喝。”季以遥慢条斯理地吹开漂浮在茶汤上的茶叶,轻抿一口,有些烫。他将茶碗放下。
“到了如今,越公子是否也该告诉季某,所图为何?”
越通面上浮起玩味儿的神色:“季公子当真要听?”
“自然。”
“好,那我便告诉你,?县县令何亦,同林家狼狈为奸,霸占一方私矿,私铸铁器兵甲。”
还以为要颇费一番功夫的季以遥愣住,他没想过越通会如此轻易地将这事就告诉他。
半晌,他再次端起茶碗,漂浮的热气恰好能掩住他眸中深色。
“越公子应当知晓,铁器乃朝廷所控,朝廷一向监管得严。若是要上报朝廷,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找证据。”
依着朝廷对铁器的监管,只要发现一点苗头,都足以引起上头的重视。
“季公子可知,那何亦敢如此嚣张大肆囤积铁器,后头仗得是谁的势?”
“季某不晓,不过有此胆量做出这事,想来也是身份贵重之人。”
越通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那越某不妨再给季公子说得清楚一些。何亦背后是五皇子。而越某,则是奉……”
“越公子!”季以遥心中警铃大作,大声地打断他,“季某对皇子党派之争不愿参与,也不敢参与。季某只想讨越公子一句明话,此般事成,越公子可否保证不危及季某家人安危?”
他有预感,若是知晓越通背后之人,那他除去同他们绑在一块儿,就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越通到目前为止仍是一直在帮他们,可从上次秦环的事来看,善恶在他心中形同虚设。由此推断,越通背后之人恐怕也是不择手段之辈。
他来此只是想搞清楚林家被盯上的原因……以及,要一个保障。
越通拿着一个空茶杯,放在桌上颠来复去地耍着玩儿,他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破绽。也丝毫没有因为被打断话的不悦。
屋子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季公子想要我做出保障?呵,季公子可是忘了,当初这笔交易的条件是什么。保障的话,可是另一个条件了……你又有什么值得交换的呢。”
“近庭山。”
越通斟水的动作顿住:“你说什么?”
“铁矿的位置,近庭山。”
“你怎么知道?”越通眯起的眼缝中泛着寒光,语气含着探究。
连他的人都不曾打探出来铁矿的具体位置,如若一开始便能知晓,或许他们不会选择如今的法子。
“推测。”
越通嗤笑,神色逐渐散漫起来。“就凭推测而已。我凭什么信你?”
他的轻慢没有遮掩地落入季以遥的眼中。季以遥不甚在意,端起稍凉的茶水,一口喝尽。
“我说,你是来我这儿喝水来了?我这一两茶叶价值百金,可别让你给糟蹋了!”越通口中说着心疼,面上却瞧不出他的可惜。
“林杉曾告诉我,林家主及林大没隔数月便要去往青白县。我查过,青白县地势陡峭,四周连绵高山,其财政较之鸡鸣村还要差些。结合你给我的信息,铁矿脉应是就在青白县的近庭山。”
越通正色起来,他沉着眉思索起来。他也派人跟踪过林家主一行,可他不知从哪请来的高手,每次总能将他派出的人甩掉。
可季以遥所言也有疑点:“按你所言,青白县四周环山,想必近庭山也不过是其中一座。你如何能肯定?”
季以遥又提起水壶,注入一些水在杯中,用手指蘸出一些,在楠木桌上画起来。
“这是青白县。北面是群峰山,其山势陡峭,且常年难覆植被,若是铁矿在此,无论开发还是运输,他们都遮掩不住。
东面是青翠山。此山地势较低,常为猎户谋生之所,猎户们进进出出,总会发现端倪。除非他们能买通所以猎户,或是将其全部灭口,可此动静属实过大。
南面是庙王山。如其名,山上有座庙冠,据说十分灵验,因此十里八乡十分信奉。入此山必须穿行县城之中,别无小径。即便是此山有矿,在未解决运输之前,他们也不会开采。”
水迹落在桌上,不过一会便干透,再寻不见痕迹。
可越通却将季以遥描述的图景深深映入脑海之中。“那西面呢?西面就没有你说的这些问题?”
“也有,不过西面的近庭山这些问题会更好解决一点。”
季以遥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二十年前,林家小妾被主母害得一尸两命,林家主极为疼爱,特意去庙王山请师傅做法送其往生。
在行至庙王山顶峰时,林家主忽而道:‘南面那座山形颇似我家后庭院假山的造型’。从此后,原没有名字的近庭山有了名字。”
“呵……”越通笑开:“你说了这许多,分析这山那山,其实最终是靠着这点来推测的吧!”
季以遥也笑:“是然,但不尽然。”
他望向窗外的飞鸟:“林家主那时虽说有门路。可到底还未侵并范家,他凭何得到一山的署名权?越公子不若去打听打听,看看近庭山如今在谁名下。”
“他买了一座山!”
越通斩钉截铁地道,话至此,他已经毫不怀疑季以遥所言的真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