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了吏部尚书府。
整座府邸都被黑暗模糊了轮廓,矮山清泉和亭台楼阁都被黑夜隐匿看不清楚,好在有一盏盏明亮的灯火带来了光辉。
奚风苑中自然也是如此。
许多支粗大的牛油蜡烛,不停的燃烧着,有时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卧房中亮如白昼,没有丝毫死角。
此时房间里只有奚景闻一个人在,总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青砚也被他打发出去休息。
即便青砚坚持要为他守夜,也被他家公子拒绝了。
十几岁的青砚穿着他家公子去岁命人特意给他制成的蓝色书童袍子,茫然的挠了挠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青砚觉得最近公子变了好多,更加深沉且冷酷,面上虽然不显,但他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是有感觉的。
不过,他并没有想太多,听话的离开了。
他只要听公子的话就好,别的事情都不重要。
屋内,奚景闻孤身一人坐在一张书案前,思绪飘渺无定。
他在回忆自己白日的所作所为,有没有不当之处。
其实今日很是愉快,白日一番相处下来,奚景闻也为之欣喜,他重新认识了这位公主。
小公主看事情的视角非常开阔,不局限于自己的身份,所思所想皆真挚诚恳,一个皇室公主竟能如此体恤百姓,实属难得。
若她生在民间,也必然可以成为一个善良且自由的人。
现在,她也是个不错的人。
奚景闻确实欣赏公主殿下,也有和她联盟的打算。
但他是不可能把人当成朋友乃至亲近的朋友的,奚景闻知道,公主最终会和他背道而驰。
他和公主本就立场不同,只能成为一时的盟友。
书案上的黄铜摆件打磨的锃亮,隐隐映出他的脸。
如玉公子独处时,脸上是令人心惊的冷漠,还隐约透着暴戾之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毁掉这世间万事万物。
安静的夜晚总让奚景闻想起过去。
上辈子,青砚早早逝去,从未做过冒犯之事,称得上是个忠仆。
然而即使这样,他也并不完全信任青砚。
青砚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背叛罢了。
钱财名利或者亲朋好友,利诱威胁甚至强逼,那个人有无数种办法引他倒戈。
秘密只有自己保守才是秘密。
正如他的表哥柳岁安,就是因为轻信小人,才会遭遇那样的意外。
小将军柳岁安沙场征战十载,天生将才,就在那次看似普通的剿匪出发之前,都没有人想到结果。
谁能想到十年间和他在战场性命相托无数次,亲如兄弟的副将会出卖他,并且一动手就心狠手辣的要他的命呢?
成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就这么断代,他外公一夜白头,还算强健的身子迅速衰败,柳家军从此后继无人。
为了挽回这一出悲剧,奚景闻强硬要求和表哥一同去剿匪。
也许副将一开始就心怀叵测,但奚景闻经历的事却不是这样。
最初她那么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甚至奚景闻自己都都能确定,从开始的很长时间她都是真心的。
他低头,看见铜雕上映出的面目模糊的自己,那双黑眸深邃幽冷。
奚景闻冷淡的对自己说:你不能动摇!
你难道忘了吗?连她都会对你下手,狠狠的伤害你,给你重重一击。
没有人是可信的!
曾经温软的面目都会异化成妖魔鬼怪的模样,今天才认识的公主也是。
所以奚景闻的秘密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亦不会对任何人付出自己的感情。
哪怕遇见天崩地裂,山河倒流,人间颠覆。
他也不会!
完完整整的信任,他再也不会交托给任何人!
奚景闻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表哥,又坚定了冷硬的心灵。
只是见过这一面的公主罢了,他心中升起的些许好感和眷恋都是错觉,只不过是许久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只不过是奚景闻的路太过于孤独。
仅此而已!
至于日后,他和公主天下居再见的约定,还是有必要去的。
即便是盟友也需要联络。
奚景闻这样想的时候,他没有发现,自己紧拧着的眉松开了,薄唇不自觉勾起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像是终于从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光亮,像是从苦难中得到了一点欢乐,像是从否定背叛中得到了一点承认。
他不相信,自己竟在留恋公主带来的温度。
人这种生物,在冰冷中呆久了,乍然接触了温暖,只会想要狠狠摧毁,或者死死抱住,绝不会默默退开,只以目光远望。
那样子,他们不能满足。
——
昭阳宫里。
桑韵认真的执行着公主屏退所有人的命令,没有任何异议。
忙了一天的夏冉月见众人都走了,把被子一卷,和枕头一起捆成了人形放在床上。
她换上特意准备的衣服,打算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