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书的话太过犀利，站在旁边，陆染眼见着对面宋母装着柔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雪白，嘴唇都失了颜色。
整个人摇摇欲坠，零星几缕带着斑白色的碎发搭在眉间，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看起来伤心可怜到极致。
论别人看到自己几句话就将亲妈气成这样，恐怕早就上前告罪请求原谅了，可惜宋彦书不是常人，他跟宋母的母子关系也不似寻常人家那般贴心亲昵。
他没有动，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触动一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看着他演了一辈子戏的亲妈的再一次精彩表演。
宋爸听完自家老二的话后，心里就大感不妙。
他转眼朝自家老伴看过去。
果然，对方一手按着太阳穴，眼里泛着泪花，看这样着实气得不轻。
他瞪了对面没有眼力劲儿傻站着的老小一眼，连忙上前扶住宋母，任其半靠在身上。
“宋远，你个二愣子，傻站在那儿都不知道过来扶着你妈一些。
长得人高马大的，真不知道养你这么大有何用。”
刚刚走到宋母旁边晚了一步的宋远:“……”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为什么这个家里最后受伤的总是他。
“爸，我就比你老人家晚了一步而已…”
“哼，晚了一步的代价就是差点让你妈摔倒，幸亏家里还有我这个当爸的。”
宋远动了动嘴唇，不服道。
“要不是你离得更近，谁先把我妈扶住还不一定呢！”
嘴上站不住话，宋爸不耐地朝宋远摆了摆手。
“走走走，别杵在老子面前，看见你这张脸我就生气。
啥啥不会，跟老子顶嘴你是第一名。”
说完宋爸低头看了眼耷拉着头没有一丝精神气的老伴，轻轻咳了一声，抬眸看向陆染和宋彦书，面上表情情理之外却又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温和。
“老二老二媳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有儿媳妇换个工作，家里就把儿子儿媳分出去的道理。
你们大哥是因为单位分了房，那边上班更近一些，才从家里搬出去的。
老二媳妇儿今天你有心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老二也十分支持，那我们这做爸妈的也就不多加干涉了。
就这样吧，吃了饭有点犯困我跟舒兰同志先回房间了。”
说完话，宋爸半搀着宋母转身朝楼上走去。
不知是不是陆染的错觉，这一刻她竟觉得宋爸的背影相比之前有些许萧瑟。
再回想刚刚宋爸扫过来时冷淡的眼神，陆染心知这个待她如爸爸般慈祥的老人心里已经对她起了隔阂。
以后这个家真心待她的又少了一人。
不过…即使再来一遍她还是会这样做。
作为儿媳，她自认对这个家该做的都做到位了。
彦书这人她很了解，家里其他人的性格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也摸清了七八分。
要不是真做了难以原谅的事，彦书不会对家人说话那样不留余地，而宋爸宋妈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妥协。
针对刚刚发生的事，她也做了相应的预案—彦书的话要是不顶用，那她就主动提出分家。
至于离婚？想都别想，找着这么好一心为她的丈夫她容易吗？
选择相信宋彦书这个丈夫，并不代表她要将一切希望都托付在对方身上。
百分之八十的主动权还是要留在自己身上。
至于为什么要提前跟宋家将事情讲清楚？
麻烦按在摇篮里，后面要是有人拿着这些东西来当鸡毛令箭想要拿捏她，就别怪她心狠剁了对方的爪子。
“二嫂，弃文从商，咱家敢干的恐怕也就是你一人了。
牛，牛人一个，小弟我对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宋远扫了一眼走到楼梯转角处的爸妈，蹬蹬走到陆染身旁拍起了远氏牌马屁。
宋爸宋妈:白养了，小白眼狼一个。
宋彦书斜着睨了一眼狗腿的宋远，嫌弃地撇了撇嘴，低头面色极其温柔地看向陆染。
“小染，天色越来越暗，咱们该回房间了。
宋远，你把客厅灯关了也早点进屋，别来打扰你嫂子，她明天还要早起回学校。”
察觉到男人应该有话要对她说，陆染将手搭在对方的手心，转头朝一旁的宋远挥了挥手。
“小远，顺便检查一下门窗，我们上去了。”
单身狗宋远眨巴着湿漉漉的狗眼，拍着胸口傻笑道。
“二哥二嫂你们上去吧！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进了房间，陆染就看见宋彦书走到书桌上拿起了相册翻阅。
“彦书，我…你…”
“小染，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
接下来，陆染坐在宋彦书旁边见他拿出一张小孩的图片留着泪讲完了一切。
听完后，她是真的恨极了宋母，对于宋爸和宋泽也有很大的怨气。
宋母的做法真是比之被她流放到西北的陆家人还不如。
至少她跟陆家没有血缘关系。
眼前这张图片上面的孩子是彦书本人。
原来他曾因为灾荒年吃得多被亲妈用一张糖纸骗着丢弃过，要不是后面遇见了给他画像的老师，等待他的不是被拐就是被吃。
毕竟人饿得连观音土，树皮，草根都没得吃的时候，为了活着，底线是可以无线拉低的。
吃得多？其实多的部分他全省下来留给宋泽和一直叫饿的舒菊了。
也就是一顿几颗黄豆的事。
那时宋母带着她那个想要找个好男人的妹妹还有两个孩子在随军路上和来接她的士兵遇上难民走散了。
两个女人两个小孩和身上的大包小包很快就引起了难民们的注意。
他们除了揣在胸口的一撮在车上没吃完的炒豆子和一张留下来的糖纸，所有东西都被抢了。
豆子吃一颗少一颗，加上宋彦书幼时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宋母在决定丢下负担找出路时很快就有了决断。
两个孩子全都丢下肯定不行，孩子爸爸明显跟阿泽相处的时间更长，大儿子看模样以后也是个有出息的，只有这个老二从生下来就不怎么讨喜，也没跟亲爸见过几面。
丢下他说不定对这孩子也是一条生路。
就这样，被抛下的宋彦书在逃荒路上东躲西藏，靠跟人抢草根，树皮活了一年。
那一年他刚刚满九岁。
要不是饿死前夕遇上他的老师，要不是那位心善的老爷子画了他的小像交给至交好友帮忙，在半年后找到宋爷爷宋奶奶那里，他可能就成了孤儿。
回到家里的那一刻，他心里对宋母仍然没有一丝怨言，甚至带着重逢的喜悦。
可惜…
越是这般得知所有真相时他心里才越恨。
抛下他是舒菊撺掇着宋母一块儿做的，而宋泽他的大哥当时听见了真相，只是为了保住自己选择了沉默。
宋母她们回到宋爸身边后，不但没有告知真相让对方派人去找反而给了个那孩子怕饿偷偷跟着人走了的帽子扣在年幼的宋彦书身上。
也很可笑，就是这样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当时的宋爸信了不说，还怕老爷子老太太伤心特意将消息按下没有透出去。
“阿染，我其实…真的有想好好跟他们说话，可是我忍不住，也忘不了濒死的恐惧，愤怒和得知真相后彻骨铭心的背叛。
老师去了，这世上除了爷爷奶奶我最相信的就只有你了。
你不要像他们一样抛下我好不好。”
这一刻，脱下所有防备的宋彦书全身上下都如同薄纸一般脆弱。
陆染伸手紧紧抱住了对方，附在他的耳际轻声且坚定道。
“不会的，你是我这辈子想要在一起的人，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我们是这样的相似，同样遭遇亲人的背叛，同样以利刃护己，天注定的缘分我们合该在一起。”
这一刻，夫妻俩紧紧相依，相互贴心。
楼上另一间卧室里。
宋母侧躺在床上低低地呜咽哭泣，声音断断续续，枕头旁更是被泪打湿了大半块。
宋爸见此只得放下心中想要说的话，弯下腰拍着宋母的肩膀低声轻哄。
“好了，老二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想后面真出事连累大家，没有其他意思。”
“不…不是的，是我做错了。老二他对我心里有怨我都理解，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不起他。”
“我知道…这些年咱们一直都在弥补，老二他终有一天会原谅我们的。”
说到这里，宋母倏然坐起了身，提到陆染她的眼睛里就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老宋，咱们一定要让老二跟那个女人离婚，要不是她，即使老二心中有怨也不可能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这么多年，眼看着我要将我儿的心暖过来了。结果就因为这女人时不时让咱儿子出来帮她出头，导致咱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老二也越来越恨咱们，你说一直这样，以后老二会不会彻底跟咱们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