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叫周览。
他不贪心，只想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并且愿意给胤禛一直送螃蟹。
怕他拘束不自在，胤禛没直接领人去书房。
坐在正屋的外间，胤禛问他：“这样你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吗？”
“你不知道我要在这里住多久，万一一直不离开呢？”
周览无所谓地一笑：“那我就一直送呗，顺便的事，当然了，如果您愿意多教我几个字也行，我不嫌多。”
胤禛沉吟片刻：“好。”
他答应得很干脆，周览很惊喜。
“不过我没多少时间，每天早上一个时辰，你能学多少是多少。”胤禛补充。
他不愿意把多余的时间浪费在陪伴云蕖之外的事情上，之所以答应周览的小请求，也是因为他有其他的考量。
周览千恩万谢地鞠躬，喜得出去的时候情不自禁蹦跶起来。
云蕖靠在门框上，挑起一边眉毛：“怎么想着答应他？”
“在他身上看见了难得的纯粹，我想先试试他是不是真的热爱读书，是不是真的能吃苦。”
云蕖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您想帮他。”
胤禛点点头：“读书是好事。”
她没再说什么。
周览接下来的每一天几乎都会出现在小院里，为了不给胤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刻意隐瞒了这件事，来的时候也偷偷摸摸的，这让胤禛好笑又难免斥责了他几句。
“黄老爷，你肯定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孩子和我的情况差不多，万一被他们知道了，他们肯定也要求到你面前来的，你不是说没多少空闲时间吗……”
他一番解释，胤禛才勉强明白他的顾虑，不过他还是坚持说：“那也不要做出那副样子，不好看，要是有人再找上来，我拒绝了就是。”
君子风范体现在方方面面，读书求学偷偷摸摸一副猥琐之气，胤禛难以接受。
“……那好吧。”周览无奈答应，谁叫他现在有求于人呢。
商量好之后，胤禛就开始了今天的教学。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在读书这方面有着绝对严肃端正的态度，周览没见识过这种高压，写字的时候手抖得厉害，第一次在纸上写字什么像样的形状都没写出来，黑乎乎一团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他很忐忑，胤禛还没说话就自己主动要求：“我还是在沙子上写吧，太糟蹋东西了。”
“沙子上写字和真正在纸上写字有很大差别，你不习惯没关系，多练几次就好了。”
胤禛面无表情地说完这番话，接着拿出事先让苏培盛准备的小木棍当做戒尺，点了点周览的手腕：“用力的方式不对，我教一遍你好好学。”
拿棍子随时随地要抽上来紧张感让周览的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好在他争气，经过胤禛的指点，掌握了运笔的姿势和发力动作的点。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周览还意犹未尽，胤禛就下逐客令了：“今天就到这里，我还要陪我夫人去镇上逛逛，你明日再来。”
他相当于给自己找了个消遣时间的活儿，因为一般这个时辰云蕖被清月清竹陪着去街上买菜了。
苏培盛收拾着书房里的笔墨纸砚，见胤禛脚步略微匆忙，忙说：“您要是离不得夫人，教会周览想学的八个字就算了呗。”
胤禛整理衣袖，脚步停住：“再说吧。”
苏培盛一头雾水，再说什么再说。
等接上云蕖，胤禛才说出他的计划：“先考验考验他在读书这件事上的定力和决心，我不可能一直教他，等等看过了年我准备帮助他去私塾。”
云蕖就知道他喜欢爱读书的孩子，周览阴差阳错得了胤禛青睐，那么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都行，您做决定就好。”云蕖想到京城的孙子，眉眼温和道，“或许咱们下次回京，永明都可以开蒙了，就是可惜您不能亲自给他开蒙。”
胤禛一想到那个肉乎乎的小家伙就心底柔软，要是可以，他真的很想亲自把小家伙带在身边。
罢了，一切等下次回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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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很快到了。
周览的家里人无意间知道他缠着胤禛读书，心里过意不去，带上了好几条大鱼来送礼。
这家人基本上都是一个身形，黑瘦高挑，面容透着愁绪。
周览的父亲搓着两只黝黑粗糙的大手局促地站在门外不肯进去：“这位老爷，我家周览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我们家条件不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几条鱼你们千万要收下。”
周览在家里被教训了一顿，此时蔫蔫地垂头站在自己父亲身边，“多谢老爷这些日子的教导，周览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听他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说过年后就不来了，想必是爹娘不准。
胤禛看着周览：“你想读书吗？”
周览不说话，他爹沉闷地叹口气，“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送去读书也只是识几个字，将来长大能找点轻松的活儿干，可是我也没本事，连送周览去读两年书的钱也挣不出来，读书与他无缘，我会教他出海谋生。”
或许是胤禛沉默不语地样子让周览感受到了他的可惜。
周览勉强笑着宽慰胤禛：“老爷已经教会我很多字了，我现在比去私塾读书的伙伴们认识的字还多，多谢您的好意。以后我会好好跟我爹出海，也能撑起一个家。”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周览没想过一飞冲天，也没想过赖上胤禛为自己谋出路。
他才八岁，就从父亲身上看到了自己十几年几十年之后的样子，可他谁都不怪，他还是会尽力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胤禛招招手。
周览愣了愣，下意识走过来。
胤禛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严肃地对他说：“你在读书一事上还算有点天赋，将来勤勉些也能有成绩。周览，我问你，要是给你一个读书的机会，你会好好珍惜吗？”
周览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他认真思考胤禛提出的问题后诚恳回答：“会！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