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和康熙互相表示欣喜和感动后，剩下的时间才是留给胤禛说话的。
“皇阿玛。”胤禛俯身，眼含关切。
“胤禛啊，朝堂上发生什么事没有？江西发了洪水，百姓们遭了罪，不赶紧赈灾是万万不行的。”
“赈灾的银款儿臣已经让人从户部拨出来了，钦差也定了，明日便会从京城出发。”
“那就好。”康熙这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你是个有才干的，大清的江山将来交代你手中朕很放心。”
胤禛确实不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也不是最像他的儿子，可却是最能让人放心的。
曾经，太子之位上坐着胤礽的时候，他很忌惮，让他监国的次数很少。
可是很奇怪，到了胤禛这里，他反而觉得或许胤禛并不稀罕皇位，不稀罕那把沾满血的龙椅。
“皇阿玛，大清还需要您，儿臣们也需要您，您赶紧好起来吧。”胤禛握住康熙的手，垂眸却看见他手背上的斑点。
老年斑。
他曾经仰望过的皇阿玛老了。
不知不觉间，时光被悄悄偷走，许多珍贵的记忆也随之流逝 ，竟然连踪影也不见。
康熙见过很多人，猜测过很多人的心，即使年老眼珠浑浊，但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他还是能分辨的。
“皇阿玛老了，这次好起来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劳累，胤禛，你已经可以承担起责任了，皇阿玛相信，有你这样的君主，百姓不会受苦。”
胤禛没想到，康熙似乎有意把皇位直接传给他。
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康熙。
康熙和蔼地笑着，此时的他更像一个历尽千帆有无限包容度的老人，温和又有力量，仿佛能接受世间所有事物。
他说：“朕已经让几个大臣去拟旨了，今后朕只想当太上皇享福，大清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不会让百姓们失望。”
胤禛快速撩动衣袍跪了下去，身子压得很低：“儿臣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需要皇阿玛教导，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再坚持坚持。”
至高无上的皇权，要是康熙真的不在乎，那从前便也不会忌惮太子和其他几个儿子，胤禛不敢轻易接受。
“儿臣自知不足，大清不能没有您，皇阿玛！”
德妃从康熙说话的时候就闭了嘴站在一边，一双眼睛随着康熙说的话越瞪越大。
心脏跳动剧烈，可该客套的时候绝对不能不讲究。
她也跟着跪下，诚恳无比就差抹眼泪了：“皇上，老四年轻不懂事，而且太医们说您醒来就能养好身子，您怎么……”
康熙靠在迎枕上，明黄色的中衣下是他渐渐枯朽的身躯，“朕意已决，胤禛绝对担得起这份责任，你们都不要再说了。”
胤禛还是跪着不起来，德妃倒是着急忙慌地抬眼，看样子是准备继续劝说。
“好了，德妃你不要再说了，老四懂不懂事朕很清楚。”康熙摆手制止德妃，疲累地闭了闭眼，“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休息了。”
太医说的话含含糊糊，他从小听到大已经知道其中的意思。
既然时日不多，那就趁最后的机会留下个好名声，省得后人再说他留恋皇权的滋味而见不得儿子们有出息。
劳累了一辈子，正好也趁最后的时间好好过过悠闲日子，忙碌的事就交给胤禛吧。
-
永和宫，德妃喜不自胜，来回在殿内踱步。
“老四，皇上就是那个意思对不对？我没听错吧？”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茶杯上敲动，胤禛兴致一般，“是吧。”
“那可太好了！”德妃憋了憋，才忍住没有鼓掌。
云蕖有点听不懂他们母子的对话，但她和德妃的婆媳关系一向不怎么样，于是就很懂事地没开口问。
只不过她不问，眼神却习惯性看向胤禛。
胤禛眨眨眼睛，身体朝云蕖这边倾：“回府再给你说。”
德妃被巨大的欢喜冲昏头脑，已经没空管他们说小话。
坐上马车回府，胤禛才说起康熙似乎有意让出龙椅这件事。
“当真？”云蕖十分惊讶。
说别人她或许还会有点相信，但那人是康熙哎。
胤禛再次点头肯定：“是的，皇阿玛已经让人拟旨了，或许隔不了多久就会让位于我。”
云蕖默默消化这个消息。
胤禛随意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手心把玩，“你高兴吗？如果我真的很快就当上皇上的话。”
“不太高兴。”云蕖老老实实地摇头，“当太子已经很累了，您偏生又是个追求极致的人，等当了皇上肯定只会更累。”
很年轻的时候，胤禛才是个贝勒，就被府医告诫过一定要注意休息，别积劳成疾。云蕖亲眼看见他从贝勒到亲王再到太子，这一路胤禛付出了什么，别人不清楚，她作为旁观者是再了解不过的。
胤禛没什么运气，所以他必须努力。对小时候的他来说，努力读书就会有机会得到皇阿玛的夸奖，就能给额娘长脸；长大后，他也只有努力，才能让跟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妻儿过上体面日子。
男人的责任胤禛早就能很好承担，他的肩上，早就被数不清的责任压住，旁人不管他累不累，只自顾自地评价他有没有那个能力。
云蕖私心地想，胤禛当皇上基本上等同于单方面无限付出不求回报，傻得可以。
“当皇上就这么好吗？”她问。
胤禛被云蕖眼底的那点心疼弄得情绪翻涌，他垂垂眼压住内心的涩意，转而笑得满脸轻松：“当皇上或许不是很好，可不当皇上绝对不好，我不好，你们都不会好，我不要那样。”
其他兄弟上位，他和他的妻儿都要低人一等。
云蕖懂了，但心里还是闷闷的，像是被一团乌云堵在心间，很快就会在里面下起一场雨。
她有预感，今后的乌云会越积越多，因为紫禁城从来都不是个养人的地方，它只会消磨人的生气，将一个个精致亮丽的傀儡摆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
可她和胤禛同样没得选，对他们来说，从始至终就没有第二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