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天幕下，一支队伍如沉默的蚁群蜿蜒前进。
虽然按时间来说此时应该是白天，但仅仅天边的一道光线，让此时无异于夤夜行军。
鹿野带着自己的五百亲兵奔赴了陷山。
而这样的消息在不刻意隐瞒的情况下，自然也瞒不了人。
在鹿野带人终于抵达陷山时，消息便已经传遍了北地，甚至传到了京城，传到了蛮人王都。
京城。
北地天寒地冻，京城也正处于一年最寒冷的时候，但京城的贵人们自然不会让自己被冻着。
比如四皇子的府邸。
不，现在应该叫齐王府邸了。
两个月前，四皇子终于迎来了自己本该早就有的册封，封号齐，等级为最高的亲王。
大魏皇子公主往往在成年前后获得封号，至于时间先后，就完全看运气和受宠程度了，四皇子成年已久，以前却因不受宠而迟迟未受封，直到今年一鸣惊人后，册封之事就再也无法拖延下去，于是终于两个月前，四皇子变成了齐王。
当然，排在他前面的二皇子三皇子都早已已经有了亲王封号，甚至他后面的五皇子这次也跟着他一起受封了。
看起来，他依旧是受到不公待遇的那个。
但齐王一点不觉得委屈。
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如今局势对他一片大好。
皇帝越来越信任依仗他，他手下的人越来越受倚重。
尤其是傅霜知。
“王爷，傅大人来了。”
门客来报时，齐王正读着北地来的信，闻言也没收起信，立刻让门客将人引进来。
片刻后，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进来，明明是穿的最厚重的冬季，来人却依旧有种瘦骨伶仃之感，衣衫在他身上都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清瘦的脸上更是可以看见清晰的骨骼线条。
齐王挑起眉，半关心半嗔怪：
“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用饭？这样下去，吾下次怎么好意思拜访姨母？”
他口中的姨母，就是傅霜知的母亲莫婉娘，傅家之前有旁支女儿嫁入皇家，所以硬要说的话，傅家跟齐王也有了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论起辈分来，齐王也能唤莫婉娘一声姨母，还能与傅霜知以兄弟相称。
当然，这种关系平时没有任何用处，只有在双方想要拉近关系时才会出现。
比如齐王如今倚重傅霜知，自然便跟他用上了这种显得亲近的相处方式。
前不久，他甚至还亲自登门拜访莫婉娘，口口声声称姨母。
傅霜知掸了掸衣襟上的晨露。
骨相清秀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回应了齐王一句。
“劳殿下担忧，臣每日用餐不敢懈怠，只是最近临近年关，衙门事忙。”
傅霜知这话是真话，年关将至，为了过年时的大休，如今京城各个衙门都忙得飞起，大理寺也不例外，尤其傅霜知这个空降又飞速窜升到如今几乎可以称得上一手遮天的当红炸子鸡，每天经手的公务可以用汗牛充栋来形容，还要每天跟衙门里朝堂上各色人物斗智斗勇，脑力的消耗巨大，因此哪怕注意好好吃饭了，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比以前更瘦了。
当然，这并不是全部原因。
但这些就不必全跟齐王殿下说出来了。
齐王也没多想，他当然知道傅霜知如今的状态，方才那句话也不过是习惯性地随口一说，因此并没再多说什么，又关心地询问了几句近况，再交流几件如今朝堂上最着紧的公事后，他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将傅霜知进来前便在看的信拿出来。
“呶，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但也不妨再看一下，你那个小娘子，可真是……有勇气啊。”
他说着，声音里有着赞叹，也有些不以为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
傅霜知仿佛没有察觉他声音里的情绪，目光都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齐王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一般。
直到齐王将信递给他，他轻轻地展开信纸，动作不徐不缓。
这封信自然便是秦天举寄来的。
作为齐王嫡系人马，秦天举固定时间写信寄往京城，当然，普通的政务汇报引不起齐王什么兴趣，毕竟朔方只是一个小县城，除非蛮人进攻，不然根本不会发生什么能让齐王殿下舍得投去目光看一眼的事。
而这封信之所以能够被齐王这般仔细看，便是因为秦天举在信上写了鹿野最近的举动。
主要是带着几百士兵——没有写那几百士兵里有一半是她自己训练出的女兵之事——到处帮临近城镇抵御蛮人侵扰之事。
之前的也就算了，如今连坐拥五万守军的陷山都要她去帮，而那个陷山守军却明显不是个好相与的。
秦天举的想法向来很单纯，虽然为齐王效力，但他向来也一直将傅霜知和鹿野当做朋友，因此写这封信，主要还是为鹿野邀功和抱不平的，因此丝毫没有隐瞒那陷山守军过去的所作所为，同时又重点阐述了鹿野多么的傻，明明得不到什么好处还巴巴地去帮人，如果这次有什么危险，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云云……
秦天举写了那么多，但重点却只有一个。
鹿野，要带着仅仅几百士兵，去一个守将并不欢迎她的地方跟蛮人火拼。
齐王可是亲自去过北地的人，知道北地守将拥兵自重、山头林立的情况多么严重，所以也知道，鹿野这么一去，面对的危险绝对不仅仅是蛮人，更危险的，反而可能是那些同为魏人之人。
所以齐王说鹿野有勇气。
语气里有赞叹，也有不以为然，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
他紧紧盯着傅霜知的反应。
傅霜知看完了信。
将信纸折好，又放回齐王面前的桌案上。
“她心思一向简单，那陷山县令向她求救，她便去救，不失仁义，却未免过于鲁莽。”他淡淡说道。
话里有褒有贬，十分客观的样子。
齐王瞥了他一眼。
这样的评价自然很客观，但问题是，他评价的那个人，是鹿野。
是跟他共患难过的“妻子”。
齐王突然笑了。
而后话题骤然一转，开口问道——
“长宁最近逼得很紧吧？还有许多其他贵女，我听说，最近许多人都为了自家女儿打听你呢。”
傅霜知翻动的眼睫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