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说，我的人生从拜陈泰做干爹那天起就被割裂了，接踵而至的辉煌成就是常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其实不全是，真正算起来应该是认识安欣那天起。
也是从那天起，我和安欣在彼此心里那本账上挂着债主的名头，其中一个还活在另一个心里不大的一块儿叫“良心”的地方。
【起】
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我照旧在午间的空档吃完了饭和对面菜摊的老杨闲聊天。
菜市场外边一阵喧闹，有人在大喊抓小偷。
老杨挤着装有水的喷壶，“阿强，你说进了这菜市场，谁会给她抓小偷啊？”
“市场管理员呗。”我帮他摘了摘泛黄的叶子。
老杨笑了起来，“听说唐小龙又要搞那个什么美化市场环境，又要换档口了。”
“是吗？没听他说。”
“哎，你反正几年都没动过，你跟他也算打小认识，作为朋友肯定不为难你的。”老杨酸溜溜的。
我却知道唐家兄弟不是我的朋友，可能小时候一起玩过，但是他看不上我。
平时里很少会跟我说上几句话，有时候唐小虎想吃鱼虾了，他哥倒是要来，主要是为了白拿鱼，哪里是为了和我说话。
我还在想着，就看到一个小伙子扑倒了小偷，并且嘴里大喊着“警察马上就来！”。
这下老杨都不浇水了，他想看看是谁不怕死敢在这儿管闲事。
他和我一起伸了个脑袋，我回头看向管理办公室，里面正出来几个拿钢管的人。
我心想这小伙子完了。
结果出乎意料的这次派出所来的很快，身穿制服的人直接抓着小伙胳膊问他有没有事，小伙摇头，拉扯了一阵，小伙最终坐上警车副驾驶走了。
“看样子公安有熟人啊，算这被抢的运气好。”老杨说完就埋下身子。
我偷偷顺走他一根葱，打算回家做顿蒸鱼，谁让他上午为了卖出去洋葱骗顾客来拿我的鱼泡。
“我们也会好运气的。”
【承】
我送了礼迟迟等不来唐小龙的消息，只好打扮利索去唐家拜年。
刚一走进去就看到没拆封的等离子电视机，我就知道我的鱼档没了。
接下来的事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被一群人压在桌板下打。
等我再次抬起头，看到了在菜市场帮忙抓小偷的小伙。
他看到我的惨样，似乎轴劲上来了，他毫不客气的对唐小龙几人质问：“他一个人来抢劫，你们至于这么多人打他一个吗！？”
“啊？抢劫？”唐小龙忘掉了自己的说辞，又立马肯定，“对！抢劫！穷疯了他！”
小伙见他反驳又要说话，他同事却推了他一把，“去打电话。”
我呆滞在原地，因为疼痛和眩晕我说不出辩解的话。
最终，我在万家团圆的日子坐在审讯室里，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听板着脸的警官问话。
我看向旁边目露不忍的小伙，哦，他也是警官，他穿着制服的。
我说：“我可以先回家给弟弟妹妹做顿饭吗，他们在外地读书，难得回来一次，大过年我不想他们没饭吃，他们不会做饭。”
小伙三番两次的同情，惹来他队友的不满，最后小伙被赶走了。
结果他又抱着三个饭盒回来，他给了一盒在我手上。
我低下头，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无前提的对我好。
在他身上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信任和关心，还有，最重要的——保护。
我被这种坦荡到直白的无私爱意包裹着，刚才满心的算计，让我觉得羞愧，我怎么能看他好说话而一直卖可怜让他为我犯错。
接过饺子，我没再反驳任何事。
我哽咽着问他：“怎么称呼啊警官。”
“安欣，安全的安，欣欣向荣的欣。”
烟火爆竹的声音在倒数之后此起彼伏的响起，我捡起刚才因为屈辱而捏掉的纸杯，用手掌慢慢把褶皱抹平，接着我举起这个满是折痕的杯子，真诚的唤了声：“安警官。”
安欣也看出我平静下来，没再破罐子破摔，他真切的笑起来，慌忙的找了个杯子举起，和我遥遥碰杯，“新年快乐，高启强。”
在当下，在那一刻，从前只是为了应付妹妹而敷衍的许愿，变成了无比虔诚的祈盼，我希望这位善良的警官，一辈子平平安安。
【转】
从那以后所有事情都朝着我不敢想的方向狂奔。
因为徐江的事，我狠狠抽了高启盛一顿，我告诉他，如果你参与进来，你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高启盛那个傻仔，他拉着我的裤脚，他说：“哥，你的未来，高家的未来，注定万山无阻。”
唐小龙抢了安欣的枪，阿盛为我脱罪想了漏洞百出，但是没人能抓到确凿证据的脱罪法子。
我又一次在饭桌上利用安欣的重感情蒙混过关，可是我看到他失望的眼神，看到他落魄的背影。
我难以控制的想告诉他，我想自首。
但最后我也没去，我窥见了权力撕开一角的堆金积玉。
我想为我自己，为弟妹留住这纸醉金迷。
拜干爹，接手白金瀚，再到后面进入建工集团。
京海就这么大，我的生意水深又暗，我避免不了会和市局打交道。
我只希望我那个善良可爱的安警官，他能发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合】
陈书婷在酒局上喝多了几杯，回家路上在后排哼哼唧唧的。
我倒是没想过趁人之危，她反倒突然凑到我耳边，她说：“你觉得江妍对我们有威胁吗？”
我摇头，“不知道，没有吧，她不是正经生意人嘛。”
“老高，你不知道她的靠山，有这样显赫的背景，没人能坚持住不走捷径的。”
我放慢车速，尽量以平常的口味问道：“能比干爹还厉害吗？”
“老爹？”陈书婷不屑的笑起来，“他提鞋都不配。”
她躺回后排，“我听白江波说过，江妍是高官家的私生女，多高的官呢——”
刻意拖长的尾音里全是欲擒故纵，“你我这样的人，穷其一生，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的封疆大吏。”
我没回头，只笑了笑，“真的吗？”
警惕如陈书婷，她怎么可能因为多喝几杯酒就口无遮拦，无非是因为饭局上陈泰暗示我们两个，一个未婚一个未嫁，合适的话可以结婚了。
这一年多以来陈泰只让我接触了建工集团的老项目，财务方面的事是半点不让我沾手。
他是满意我的干劲，却不认同我的野心，他需要我献上所有忠诚。
只要我点头和陈书婷结婚成家，他就能完全放心的放权给我。
陈书婷知道我对于权力地位的渴望，也看出我对江妍有意思，她怕被陈泰再卖一次，所以毫无余力的鼓动我去追求更大的助力。
自然，我第二天就在白金瀚偶遇了江妍，听说她又是和徐江来的。
看着空落落的副驾驶，我没法要求她到我身边来，太荒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是京海零二年春，后排坐着我不敢言说的爱人。
她走时告诉我她见过我，我回忆起，又是除夕，好像我的人生和除夕有不解之缘。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当我走到鱼档时，看到的除了躺在椅子上睡觉的她，我还看到椅子下滴落一地的血珠。
在她弯腰吃饭时，我只默默看着，也是因为我看到她腰间别有一把沾血开刃的弯刀。
我杀鱼，我能感到那把刀的寒意。
我敢让她让开？她剁了我怎么办？
【散】
我还是犯在安欣手上，他觉得我太执迷不悟了吧，他再不跟我吃饭了。
而我和江妍也断了两年的联系。
但是徐江每一次和我作对都能查到江氏的手笔，而追查下去又能发现有人给我留了突破口。
我不知道江妍的用意，但我还是靠着这些蛛丝马迹牢牢压制着徐江。
成为建工集团总经理的那年除夕，因为下手过狠，安欣终于抓住了人证。
他到白金瀚找到我时，我还在和阿盛他们喝庆功酒。
我对安欣说：“喝一杯，我就跟你走，交代所有事情。”
我骗他的，我只是想听他说一句祝福，一句就够了。
安欣二话不说仰头就喝掉，他叫我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扑过去抱起他，他已经开始说胡话，说要爬山，和李响一起。
我回头瞪着高启盛，这杯酒是他递给我的。
高启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大过年的不跟我们跨年，想把你叫哪去？”
“都滚出去！”我怒不可遏，敢给安欣投毒，高启盛有几个脑袋？
唐小虎机灵的推了两车的冰块来，他附耳小声跟我说：“就是普通的助兴剂，只是没稀释给猛了，吐了就好。”
鬼使神差的唐小虎还补充了句，“不成瘾的，强哥。”
我把安欣拖到包间的厕所去，哄着他喝冰水。
只一口，安欣就不肯再喝，“响，别给我吃雪。”
“你们感情还真不错。”我一边说一边舀起冰水往他嘴里灌。
安欣被逼着喝下去，瞬间觉得翻江倒海趴在马桶上大吐起来。
“响，你说高启强能不能收手不作孽了。”安欣的脑袋还在马桶圈里埋着。
“你说呢。”我抓着他领子，让他别栽进自己吐的污秽里。
“不应该的，他不应该把路走成这样的。”安欣开始细数我的不容易，重复我曾经给他说的话，他说，“高启强不该这样的，他是好人。”
“好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蹲下身，把他捞起来，“好人不会变的。”
外边的歌还没关，在《好运来》里，安欣如数家珍的念叨着，从鱼档到小灵通，从菜市场到筒子楼，从炒粉到猪脚面。
他说：“响，一个连猪脚都舍不得吃只喝汤的哥哥，怎么会带着家人万劫不复。”
我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我也没想过我会成为他一种另类的执念。
“安欣，我越不过良心，我早就是你的囚徒了。”
“我害了他，响。”
长时间没了声音，我从他兜里摸出录音笔，确定人睡过去了，我才叫唐小虎进来。
“找个眼生的，送他回家吧。”
唐小虎犹豫道：“刚才小盛说直接扔出去，扔马路上扔桥洞底下。”
“听他的听我的？”
“听强哥的。”
唐小虎把安欣拖起来。
我看着安欣，我说：“这次他抓住的把柄别处理了，等他捏着吧。”
“啊？”
唐小虎纳闷，现在是坐稳建工的时候，留把柄在外边太危险了。
徐江背后有江氏撑腰，他现在奉命盯着江妍，他知道江妍不简单，如果被他们发现就完蛋了。
我知道唐小虎的顾虑，但是我更担心穷途末路的安欣会被他自己折磨疯的。
等唐小虎回来交差的时候，高启盛被我罚着跪在办公室里，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不敢多看一眼。
高启盛又想争辩什么。
“不怪你，他自己大过年的要跑来找不自在。”
高启盛想说那你叫我跪着干嘛，但是他不敢。
“阿盛，我要的不只是建工集团，我要整个京海都知道我高启强，那就不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安欣动不得。”
安欣不过在我为数不多的良心里占了几分恩情，如果硬要割舍，剜心割肉，我认。
但不能是现在，我承受不了这样的后果。
“哥，你要的未来必定万山无阻。”
我捂着脸笑起来，是啊，我的未来，必定万山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