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陈泰司机被找到，加上李青的事，安欣忙到晚上八点才有空去旧厂街，来过几次的地方他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高启强老房子楼下。
安欣抬头，神情不明的眯着眼看了看属于高启强的家。
这个承载了高启强割裂的前半生的屋子，自从高启强发达之后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安欣突然好笑的摇了摇头——
欣欣向荣。
他沿着楼梯上楼，推开门，正好看到在上香的高启强。
高启强听到动静回过头，见是安欣来了，忙插了香招呼他进来坐下。
汤锅沸腾，高启强弯腰去厨房，“你先坐，我锅里还温着蒸鱼，我端来。”
安欣倒没客气，拖了椅子就坐下，还顺带把碗筷分了分。
高启强将鱼盘子放到桌子上，便捏着耳垂坐到安欣对面。
他们之间隔着翻滚浓汤的锅子，冒起的白烟将他们眼前都模糊了。
“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家里吃饭？”
高启强说话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拉近彼此距离，亲近又让人不生反感。
“不能到你家里做客？”
安欣夹起鱼眼珠子，然后放进高启强碗里，“还记得上一回在你家吃饭，也有一道鱼，我给你说希望你眼明心亮、平平安安。”
“对，还有小盛，都过了很多年了啊！”高启强笑着将鱼眼珠子挪到碗的一边。
“可能我心不够诚吧，你没有平平安安，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了，我真的好几次都觉得你会死在某个瞬间。”
高启强笑容不改分毫，反而更明显热烈了一些，“你在咒我啊安欣。”
“我很怕你死的。”安欣夹起一片牛肉吹凉，“你死了，我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我说过我要亲手抓你，我也要亲自看着你被绳之以法。”
高启强这时候才把扒拉到一边的鱼眼珠子夹起来并且丢进嘴里，“老安，别担心，我不会死的，我还等着老了以后，你从市局退休了我和你一起钓鱼喝茶。”
安欣用单调的一个“嗯”字回应高启强的畅想。
高启强又问道：“哎，李响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还有你那几个徒弟，怎么不叫上来家里吃饭？”
他笑起来时眼睛眯在一起，“别替我心疼钱，我啊现在最不缺钱，你整个小队来吃都给得起！”
“我徒弟们都还小，你别惦记了。”安欣撇过头，去看高启盛的房间，“李响你更别惦记他，他是你老婆要护着的人。”
高启强听出安欣话里的讽刺，他存心要气安欣的说：“我知道嘛，所以我才问的，都是自己人，一起吃饭才像话。”
“谁跟你是自己人！”安欣终于绷不住情绪，他一拍桌子，“高启强，我警告你，你们别再打李响的主意！李响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的！”
“老安，别紧张，没人要求李响做什么，都是成年人，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没人要求李响做什么？！
安欣的心底警铃大作，他知道这是高启强故意说的，但是他忍不住摇晃了一下，李响为什么要去通知江妍，李响到现在都没给他解释清楚。
那是他的战友，他的兄弟。
“好了，我不逗你了，我老婆说她和李响就像我和你，或许本来可能会成为朋友，只是出现了一点偏差，但是并不妨碍彼此之间的交往啊。”
安欣转回头，蒸腾而起的白雾挡在两人之间，他有些看不清高启强的神色。
他不想跟高启强纠结李响的事，关于李响，他一个字都不相信高启强。
“李青回家说在莽村他被人绑起来丢到土坑里，一直等到大半夜才有人把他拉起来送回家里。”
“李青？”高启强蹙起眉，好像在思考，“噢，他啊，被谁绑了？”
“付刚，莽村项目的总经理。”
“老付？那我有听过，他开会的时候抱怨过几回，说有个傻子经常跑到他工地上叫他们赔房子，原来就是李青啊。”高启强扯纸擦了擦嘴，一脸的不屑，“怎么，拆迁补偿没安排好？”
“拆迁安置安排的好不好，你身为建工集团的董事长，不是应该比我清楚吗？”
高启强的声音终于不再故作温和，多了几分平日里常居高位的威严，“安欣，我现在手底下有多少工程多少项目你知道吗？我要是事事都亲力亲为，我养这群项目经理吃干饭的？”
安欣笑起来，眼底却全是冷，“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聊到生意还是一条鱼赚两块，现在已经是喂他人粮食的大老板了。”
高启强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勉强笑道：“我们现在说话只能这样了吗？”
安欣也别扭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从前的你，拿着干净踏实的两块钱都能拉扯大弟妹，真的很值得人钦佩。”
安欣没有嘲讽高启强身份的意思，这一点高启强是知道的。
对于高启强而言，安欣是他成年之后，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真正的朋友。
在旧厂街摸爬滚打的日子里，从来没有人会坐下来真心实意的和他说上几句话，他没有朋友，没有情人。
他的熟人只有掌握了菜市场管理权的唐家兄弟，而这两个熟人只在要钱的时候会到他档口前多说几句话。
高启强从来没有奢求过有一天会有人不求回报的帮助他，对他释放善意。
当安欣给他介绍自己的名字时，他在想，安全的安，欣欣向荣的欣，真是适合面前这个长了双纯粹善良眼睛的小警官该有的名字。
那时候的高启强胡乱塞了饺子到嘴里，他鼓鼓囊囊的脸挂着笑，又朝安欣作揖表示感谢，安欣略显局促又满是安慰的摆了摆手。
年轻，不谙世事，满怀希望。
高启强端起皱皱巴巴的纸杯和他互道新年快乐，在那一刻，他觉得世道并不坏，因为有安欣这样的人在。
也是从那天起，他有了真正的朋友，不是狐朋狗友，是真的为他着想，替他出头，也会劝他回正道的朋友。
“你要不要让自己踏实点？”
一句话将高启强从回忆里拉回现实，他颤抖着眼看向安欣。
在六年前，他接手白金瀚的当晚，安欣出现在他庆功的包间外，在灯红酒绿和一片嘈杂里。
安欣拉着他的胳膊，问他：“你要不要让自己踏实点？”
踏实？
踏实无法保护好他的弟妹，踏实无法让他站直做人，踏实也无法让他得到江妍。
在进入京海另一面的那刻起，他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了，踏实给不了他任何。
安欣见高启强意气风发的脸上出现了松动，他直视高启强的双眼，又问了一遍：“老高，你要不要让自己踏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