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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时,潘玮和孙行简从天禄阁出来。守在门外的曹公公见他二人皆是面色死灰,便知圣上这是没开恩,见了个礼,曹公公便进去伺候了。

得知雁荡山的山贼老巢被烧了后,平嘉帝自是兴致不错,当即命曹公公备宴,要同温婕妤小酌庆祝。

可坐在出宫马车里的潘玮,脸色就难看极了:“看来在圣上眼里,就算咱们立下再大的功,也不足以让他取消此次与子夷国的联姻。”

孙行简心下早明白这个道理,他劝潘玮去剿匪,也不过是按着厉卿臣的计划行事,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潘家得罪狠了雁荡山的那些山贼,好使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可当下潘玮如此颓丧,孙行简的脸色也不好看,其实在行事的时候,他又何尝没有期冀过,若圣上真的因为他们剿匪而取消了联姻,那他也就无需再让文君损失名节了。

可惜。

那么一切还是得照着厉卿臣计划的来。

其实就在他们二人入宫的时候,厉卿臣便已派人开始四下里宣扬潘玮的功绩,以至城中几乎无人不知,盘踞在雁荡山多年的那些山贼,朝廷和官府拿他们没办法,可是潘节使入京没多久就将他们的老巢给端了!

许多人赞颂威戎军果真名不虚传,同时也有许多人暗暗猜测,潘玮如此雷厉风行会不会激怒了那些山贼?毕竟只是端了老巢,又没说剿灭所有山匪!

……

当晚夜深人静时,几个黑衣人在夜幕下驭风穿梭,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处府邸大门前,抬头确认了下,确实是“潘府”。

领头的黑衣人回头朝身后几人点了下头,他们便开始行动,几人动作敏捷的从怀中掏出一只酒囊,朝着潘府的大门还有两侧的石狮子泼洒过去。不过里面不是酒,而是鸡血。

将大门和石狮子都泼成红色后,领头那人又拿着一块抹布沾了血,在墙上写下几个大字:“捣我山寨者,必死!”

随后几人一阵风似的散去,转眼就融进夜色里不见踪影,动作迅速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翌日天蒙蒙亮时,路过潘府门前的小贩率先发现了那些血和字,顿时吓得腿软向后退去。他很快就想起了昨日市井里的那些议论,是了,山贼找潘家报仇来了!

小贩的失常反应,让越来越多的行人开始注意到这边,很快潘家被山贼报复的消息就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盛京城,大到老者,小到孩童,没有谁不知的。且大家都自动远离潘府门前,生怕被殃及溅上一身血。

此消息传入宫中,平嘉帝听曹公公说完,闷闷的笑了笑:“不然潘玮当真以为整个前朝,没人能打得过那些山贼?他们不过是深知此事的后果,不敢去做而已。剿匪容易,可想防住他们的反扑报复就难了……”

平嘉帝长长叹了口气,心下不免有几分愧疚。满朝,有几个能像他潘玮一样忠不避危的?

可他又能如何呢,子夷国人野蛮好战,与大邺打了这些年,哪怕十战九输,可还是不折不挠,折腾个没完!这样的国家,除非大邺能打一场压倒性的胜仗,将他们真正打服了,不然这样纠缠下去只是两败俱伤罢了。

如今有和亲这样简单的法子能化解此事,他何乐不为呢?哪怕对方食言,也总比这样生耗下去看不到希望来得好。

莫说对方只是求娶一名贵女,就是求娶公主,他也嫁得。

“潘爱卿啊……你就当是公忠体国,为民承命吧!”

曹公公听着这话,偷眼看了眼陛下,依稀觉得他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事情到了这一步,便轮到卫菽晚出场了。她今早甫一听闻潘府发生的事,便急火火赶来潘家,慰问潘文君。

潘玮知道女儿在整个盛京就这么一个小姐妹,是以见卫菽晚来府上作客时很是客气,让她好好宽慰宽慰文君。他这个当父亲的,如今也已不知还能为自己女儿做些什么了。

相较父亲的迷茫和绝望,潘文君则要好得多,因为她一早就从孙行简那处得知了他们的计划。只是从计划开始实施后,父亲就一直不让她出门。

这会儿好容易卫菽晚来了,潘文君赶紧将人迎进自己的小院儿里,关了门窗,急忙催问:“外头如何了?”

卫菽晚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潘姐姐放心,外头一切都如咱们的计划的进行着呢,如今整个盛京从民间到宫里都知道你父亲得罪狠了那些山贼,都等着看他们如何报仇呢。”

听到一切顺利,潘文君心安的点点头,不过想起父亲的心境来,她又难免哽咽:“我真是不孝,眼睁睁看着父亲为我的事情崩溃绝望,我却不能将实情告知他……”

卫菽晚体谅她的心情,起身将她轻轻拥住:“潘姐姐你再忍一忍,如今不告知你父亲也是为了他好,不然等你远走高飞后,圣上第一个要怀疑问罪的就是他。”

潘文君用力点着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但她却仍然阻不住自己的泪水。

哭过一场后,潘文君心里觉得舒服一些,重新净面敷粉,而后依照原计划,和卫菽晚一齐去前堂向父亲提出明日是佛成道日,落云寺有浴佛会,她想像京中的那些姑娘一样去持两日斋。

前两日潘玮不让她出门,因的是以为一切还有转机,却怕她心急做出傻事来。可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他还拦着她做什么?趁着人还在盛京,还是自由身,多玩玩多逛逛,也算一种补偿。

何况那帮山贼还要找他潘家的麻烦,昨夜是泼血,今夜会做什么谁又知道?威戎军在城外不能入京保护,仅凭着几个贴身的随从,他也怕生出个意外来。

于是道:“你出城也好,在落云寺多住上几日,待事情平息了再回来。”

得了父亲首肯,潘文君本该什么多余话都不说的,可她还是忍不住看父亲如此难过,半真半哄的说了句:“父亲不必担心文君,文君自有佛祖庇佑,定会逢凶化吉的。”

潘玮这一刻多希望女儿说的是真话,多希望这世上真有神佛,但他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强忍着心绪的起伏,摆了摆手:“去吧,多带几件衣裳。”

卫菽晚和潘文君一先一后登上了卫家的马车,潘文君坐在厢椅上,却有些于心难安,又撩开车帘向家门口望去。

却见门已紧闭。

她蹙着眉,缓缓将帘子放下,喃喃道:“我刚刚都没有仔细看看他……”说着,她就落了泪。

在卫菽晚的眼里,潘文君素来独立,是个不怎么会哭的姑娘,眼下看她大颗大颗落着金豆子,卫菽晚忙拉起她的手来,宽慰道:“潘姐姐莫难过,又不是不再见了,只是你比潘节使先离京一步而已。等你离开盛京后,宫里会派人找上一两个月,但事情总会淡下去,那时我舅舅便会对潘节使实言相告,让他请旨回北地,到时你们父女又可团聚了。”

听着这些话,潘文君总算好过一点,“只愿我父亲不要太担心我。”

卫菽晚取了帕子一边帮她拭泪,一边继续说些劝慰的话,很快就将潘文君安抚好。

此时马车也汇入了朱雀大街,不多时马车便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潘文君不由疑惑,“他们不会就在这里动手吧?这里可是闹市……”

卫菽晚笑笑:“怎会,只是多找了几位见证罢了。”

说着,卫菽晚撩开帘子,朝隔壁两辆马车的小娘子打招呼,而后便约定三辆马车的行进顺序。

待卫菽晚放下帘子,潘文君便问:“是你朋友?”

“也算不上多熟,不过是因着我与小王爷的亲事,如今京中的千金都对我有些好脸色罢了。正好你这事也需要多些人来见证,便约了她们一起出城进香。”

潘文君了然的点点头,又道:“菽晚,我来盛京这一趟最大的收获便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朋友本应互帮互助,只可惜我还来不及帮你什么,尽是承你的恩了。”

“潘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往后日子还长。”卫菽晚笑着说罢,便又正了正脸色,郑重提醒:“潘姐姐,待会儿出了城,那些山贼出现后你只需作作样子,不必真照死里抵抗,只管跟他们走便是,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潘文君认真点头:“既是你的安排,我自然相信你。”

卫菽晚不好意思的解释:“这都是小王爷的安排,我不过也是照计行事罢了。”说到这儿,又笑着打趣缓解气氛:“我是怕潘姐姐作戏过了头,一拳头真打死一个,毕竟你的本事我也是见识过一些的。”

两人说着话,已不知不觉的出了城,又行了约莫一炷香后,便听见外头的一声哨响,而后便见马车打了个颠,仓促停了下来。

卫菽晚和潘文君都明白是那些帮她们的山贼来了,各自咽了咽口水,情绪很快就位。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停了?”卫菽晚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撩开车帷向外看去,就见几十名手持明晃晃大刀的山野汉子,将他们的三辆马车围在了中间。

看那些人的衣着打扮,正是她曾接触过的雁荡山山贼。

这时另两辆马车的小娘子也都撩帘看清了这些人,只当自己是遇上了劫道的,吓得花容失色,惊呼起来。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一名小娘子声音颤颤巍巍的问那些人。

带头的人晃了晃手里的大刀,在三辆马车间指了指:“你们哪个是潘玮的千金?”

其它小娘子都纷纷将目光投向卫菽晚的这辆马车,心知潘文君就在这上头,卫菽晚也明显的一惊,转头大声提醒:“潘姐姐,你快跑,这些人是冲你来的!”

她这话明显是给那些山贼指了路,旋即便有两人朝这辆马车走来,要去抓潘文君。而潘文君也已做好假哭两声就随他们去的准备,可就在她被二人带下车时,却听见马蹄声急,同时一个声音响起:

“将和亲公主给小王放了!”

卫菽晚和潘文君双双意外回头,就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这边疾驰来,而带头的人竟是阿巫葛大皇子!

“遭了……”卫菽晚知道起了变数,只得低声催促:“快带潘姐姐走。”

那两山贼也不再说些废话作戏,拉着人就急急要撤,可是他们带着人翻身上马需要时间,就在这个时间里阿巫葛已带人冲了过来,一剑将拉着潘文君的那个山贼的手斩断!

有一位贵女是头回遇上见血的场景,吓得直接昏了过去,剩下的几个也失声尖叫。

跟随阿巫葛而来的人足有一百,又是常年作战训练有素的精兵,那些山贼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几个交手下来便落了下乘。

眼看是无法将潘文君从阿巫葛眼皮子下抢走的,那些山贼在折了十来人后便有人吹响的哨声,所有人都不再恋战,仓皇撤退进山林里。

阿巫葛看了眼这处的地势于己不利,于是也不让手下追穷寇,只将潘文君送回车里后,护送着三辆马车回了京。

进了城门后便算安全了,三辆马车停下休整一番,另两辆车上的小娘子纷纷下车向阿巫葛大皇子道了谢,而后又上车回府。

阿巫葛站在潘文君那侧的窗下,问道:“潘娘子,你为何不像她们一样下车来向小王道谢?”

潘文群坐在车里,心里又气又慌,看向对面的卫菽晚。卫菽晚便代她发声,质问道:“殿下今日如何会这么凑巧的出现在那里?”

阿巫葛笑笑:“卫娘子疑惑的为何不是那些山贼如何会出现在那里?”

“殿下也说了他们是山贼,贼行难改,自然利用一切时机劫掠了。出现在那里又有什么奇怪。”

“卫娘子说的是,那潘娘子即将成为我子夷国的皇妃,我身为父王派来大邺的特使,为我子夷国皇妃保驾护航也没什么奇怪。”

“谁是你们的皇妃!圣上如何都还没下旨封和亲公主呢!”潘文君终是忍不住,回呛了句。

谁知这话倒让车下的人大笑起来,笑得卫菽晚和潘文君双双心里更慌。

“你笑什么?”潘文君撩开车帘,看着阿巫葛。

“小王是笑刚刚救了你们,可你们非但不感激小王,反倒如此气急败坏。这让小王忍不住猜测,难道你们同那些山贼是一伙的?”

“你!”潘文君又气又心虚,两眼瞪圆,一时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