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疲惫不堪的惊澜，协同全身铠甲血迹斑驳如血人的暗卫队策马而归，抵达京城战壕外时，好不容易穿越层层阻碍的他们，顿觉喉头一哽，说不上来的憋屈。
只因，近三千的守城士兵，坚定挺拔地站在木栅栏后，虽皆持兵器，却整齐划一地只是垂于身侧。
他们……从头到脚都是被大小石块砸出来的血窟窿。
有些百姓甚至为了泄愤，掰断干枯树枝，在地上磨得尖锐无比后，当箭矢般射向将士们。
可京畿军的兵，面对敌人可以铁血铮铮，可以悍不畏死。
在面对无助到发疯的平凡百姓时，却只能默不作声，咽下所有的血和泪，仅挺直地镇守于城门，一步不退，也一步不上前。
“小郑！”
惊澜打马加速，冲散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战马训练有素，被他一提缰绳，整个高头大马跃空而起，跨过很多百姓的头顶。
其他暗卫皆有样学样，一一越过人群，以宁可踩踏也绝不停顿地势头，冲向城门外守军处。
“啊！！”
百姓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们会泄愤、发火、迁怒于同样实力不强悍的凡人士兵，其实却怂得可以。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堵在这里如泼妇骂街般叫嚣了。
一见到惊澜等人和战马，皆浑身浴血，带着满身杀伐，似从尸山血海而归的杀神，且他们完全不顾及百姓，横冲直撞地硬闯包围圈的举动，着实吓得靠近些的百姓屁滚尿流。
骂骂咧咧，手脚并用地爬着跑开，回首定睛一看，才有些眼尖的认出他们是谁来。
“妈的！打头那个不是摄政王养的狗吗？”
“对对对！那些都是摄政王府的侍卫！”
“卧槽！这不欺负人嘛？！真当老百姓好说话，跟面团一样随便捏啊！”
“就是的，他们凭什么说过去就过去，咱却得被挡在城外？”
“兄弟们，当权者不作为，眼睁睁看着咱去送死！那咱还客气啥？弄死他们！”
大概是过度惊慌，过度恐惧，过度委屈导致得心理极度不平衡。
百姓们几天下来的愤懑情绪几乎达到顶峰，干脆爬起身，以树枝、石块，或者随包袱带出的菜刀、锄头等为武器，抡圆了朝惊澜等人逼近。
明明是凡夫俗子，愣是跑出丧尸潮的阵仗来。
惊澜等人又何曾不愤怒呢？
三界之战，并非三界内斗，更不该是自己人欺负自己人。
可眼前这些百姓都在做什么？
他们惶恐、害怕、不安，所有战士都了解，因为他们更早一步直面那样的恐惧。
但转过头来，只因不合他们的心意，放人进城……百姓们就将矛头指向永远战斗在前方的战士？
这又是什么狗屁理论！
凭什么他们可以那样想当然？！
“你们……”
太过悲愤导致一向冷静自持的惊澜，再也不压制心头怒火，他咆哮出声，伴随着猛烈的咳嗽和脸上病态的红晕。
晋升后到达化神境的文弱书生，在此时祭出滔天威压，如天降巨山，重重地砸在被难民覆盖的领土上空。
他缓缓抬手，勾了勾手指，操控威压下降，下降，再下降，直到降至所有人头顶，伸一伸手就能抓到一手凝实冰冷的空气才停止。
“噗噗噗——”
“咚咚咚——”
此起彼伏的膝盖砸地声，喷血声，咳嗽声，呕吐声，在城外不绝于耳。
惊澜面色凝重，心头同样不好受地深吸一口气，沉沉吐出后再度开口，蕴含着强大灵力的声音，似拿着大喇叭说话一样，远飘百里，震耳欲聋。
“各位……我乃惊澜，摄政王府的管家，也是宫中三品带刀侍卫。请各位，理智一些！”
“我呸！又是个当官的，你好好做摄政王的狗，活得舒坦，我们呐？！”
惊澜话音未落，便有一七尺壮汉勉强撑起被压弯了的颈椎，抬头呸出一口血沫，恶狠狠地瞪着惊澜。
反倒给他瞪笑了，是一种无力的苍白的惨淡笑容。
三军屡次碾压罗森来犯时，摄政王帝昊天是衍国的大英雄，不败战神。
是所有人得以安稳安逸的一切依仗，是千好万好的人中之龙。
再看看眼下，王爷少有的一次败北，三军难得的溃不成军，帝昊天摇身一变成了无能懦夫，成了他们口中的纨绔皇室，成了不为百姓着想的大恶人。
而他们这些曾经战功赫赫的战士，则成了一群狗？
何其可悲，可叹，可笑啊……
“呵呵，这位大哥，你看起来孔武有力的，请问这一路逃亡而来，可有杀过一两个魔物？”惊澜冷笑道。
他突然就有点明白，王妃口中的‘道德绑架’是个什么意思了。
所以，战士们阵亡于战场就是理所应当，百姓们畏死而欺辱守军，就因他们是弱势群体，必须被保护？
呵呵，这天下都乱套了，整个凡间每一位凡人都是‘弱势群体’的一员，连天冥二界都自顾不暇的如今，谈得上什么谁保护谁？
军中多得是毫无内力和灵力的寻常士兵，与这七尺壮汉有什么不同？
甚至还没他强壮呢！
“魔物？那是魔啊！妖怪啊！老子怎么杀？那么恐怖，凭什么得老子去杀？”壮汉回答得理所当然，脖子梗得颈椎骨‘咔咔’作响。
“是啊……你也知道那些是魔，是妖怪！我等同为凡夫俗子，请问，又凭什么是我们战在前方，理所当然地替你们送死？”惊澜继续冷声问道。
守军默不作声地全部垂下头，攥着刀剑的拳头上攀爬着跳动的青筋。
他们也是普通人，家中也有老小，魔族来犯，他们第一时刻被召回军营，甚至没工夫多交代家中妻儿一句。
可是，他们却在城门之外，被尽全力保护的百姓们砸得、刺得遍体鳞伤，未战先是一身血。
试问，谁心里会平静无波，从容得毫无怨言？！
“你们是军人，不保护百姓要你们做什么？”壮汉继续无理搅三分道，他觉得自己说得对极了，还不忘偷瞄周围人，煽动情绪。
果不其然，越来越多的百姓附和大喊。
“我们就是想进城！”
“对！京城乃天子居所，肯定固若金汤，比哪里都安全！”
“都是衍国人，为什么我们就得被抛弃在外？”
惊澜一听，也搞懂了症结所在，遂偏头压低声音询问小郑，摸清来龙去脉后，转回头再度凝视壮汉，道：
“是谁跟你们说京城安全的？”
百姓们被他这一问，噎得一时语塞。
是啊，谁告诉他们京城就会安全无虞？
只因天子皇城么？
他们想当然地认为，皇城肯定是重兵守卫，比他们城池的守军要强大许多。
惊澜看他们沉默，讥嘲地勾了勾唇。
“衍国所有城池的守军皆出自京畿军，京城亦然！你们所在城池的守军阵亡，并不意味着京城就能置身事外。
与之相反，京城早在所有城池沦陷之前，就已经被魔族入侵了！”
“眼下不让尔等进城，并非皇室见死不救，更非摄政王的意愿。只是……城内将士正在豁出性命，浴血奋战，为尔等也为城内百姓，清理出一个相对安全些的城池，仅此而已。”
“还有——凌风大陆全面沦陷，京畿军十万余，凌旭城死战四日，阵亡过半数有余，余下的兵力也正在前往各处支援。”
“尔等不要认为有三军在前就能保谁安然，敌人过于强大，我家王爷……同样不敌！各位，若想多活一刻，最好拿起手中兵器，对准的——该是谁？希望你们心里有数！”
铿锵有力的一番话，惊澜说得磕磕绊绊，只因他本就体弱加连续战斗，一刻不停歇地再策马而归，体力、灵力，什么力都早已耗尽。
他说罢，猛地捂住嘴咳嗽了好一阵子，完全停不下来的那种，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
松开手，掌心、唇角全是血，触目惊心。
百姓们怔忪了，呆呆目送那一支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小队进入城门。
短暂的大门开合，令前排百姓亲眼目睹城内的焦烟四起，战火喧嚣。
被鲜血染红全身战甲的士兵们奔跑着，挥舞着手中兵器，不嫌疲累的劈砍着面目全非的骨头人。
慌乱逃窜于街道的百姓放声尖叫，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姿势古怪的骨骼妖怪扑倒，趴在他们身上，肆意撕扯着新鲜血肉。
无论是百姓，还是配甲士兵，在城门闭合之前——不乏被魔人扑食，挣扎抽搐着四肢，血如泉涌，喷溅得到处都是的血淋淋场面。
眨眼间，他们的骨骼也出现折断、变异，沦为意识不清且再没有人样的怪物。
在那些缭绕于侧的魔气面前，根本没有所谓的战士和百姓。
他们——都只是凡人而已。
直到百姓们视线中，那一小队策马狂奔的精英，麻木地挥舞着手中血迹斑斑的刀剑，手起刀落斩断怪物头颅，渐行渐远时，大门才再次重重闭合起来。
原来，那位大人说得是真的啊！
他们作为京畿军一员，作为摄政王府一员，真的战斗在一线凌旭城，也确实不曾停歇地赶回来只为报信。
那摄政王战败……也是真的吗？
仅仅一个瞬间，他们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感，将所有百姓心中最后的依赖和寄托，粉碎殆尽。
是了，这是一场大陆存亡之战，每一个人都可能是蝼蚁，每一个人也都可能是战士，端看各自心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