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川并没有想到，水谷唯会看出他有心事。
或许他也想到了，毕竟他昨晚过于失神，连着几次被催促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只是没料到，这少女或许昨天就已经看出来他有心事，却一直到此刻才问出口。
……在心中想了一夜么？
应该不是，她睡得很熟……
难道是想太久了，很晚才睡，今天才起这么晚……
他心中一涩，忍不住仔细看向水谷唯的双眼。
他看的是那对圆溜溜的双眼的眼轮。
眼轮位于双眼之下，常说的“黑眼圈”，主要就是指熬夜之后眼轮部位青黑。
看了片刻，发现少女的眼轮，饱满而没有浮肿，白里透红而丝毫没有青黑之色，他不禁暗松了口气。
看来昨晚睡得很好……
水谷唯看到了他在看自己。
原本她歪着脑袋，脸颊垫在手背上，双手交叠放在餐桌上。
这会儿见自家男友直勾勾地盯过来，虽然也没有感到害羞，她还是本能一般，把头歪正，用小巧的下巴抵住手背，低下头，垂下眼帘。
她看着小手从下巴那里露出的一点肉嘟嘟的边缘，小嘴也嘟起，低声咕哝。
“秀川不想说的话，那就不说好了……那样看着我，干什么呀……”
闻言，林秀川一阵忍俊不禁。
他没有回答，却加快了擦洗厨具、案板的动作，快速地把锅碗什么的清洗干净、厨房收拾好，他洗干净手，朝餐桌这边看过来。
水谷唯还保持着下巴抵在手背的姿势，只不过她没有再低眉敛目看着桌面。
她略微昂起头，小嘴比刚才嘟得更长，下唇嘟得尤其长。
她嘟着嘴，以“地包天”的口型，朝上方一阵一阵地吹着气，气流向上吹去，整齐的刘海一阵一阵乱飘。
她还在斜眼。
她没有一直斜眼，她是很有节奏的，配合着吹刘海的间隙，一会儿斜一眼，一会儿斜一眼。
她斜的当然是林秀川。
林秀川一路走到餐桌旁花了多久，就被斜了多久。
被斜得有些不自在，他知道女朋友生气了。
那模样和记忆里，他把“情侣款”的一蓝、一红小熊造型睡衣，当成“父女款”后，少女那三天吃饭前后的一模一样。
这次可别三个扶手的距离了……
“唉……我没有不想说。”
暗自苦笑着，他落座在少女身旁，伸出手，试图握住少女的手掌，却被少女“哼”的一声躲开了。
从餐桌上抽离一只手，水谷唯单手垫在下巴上。
继续一吹一吹，一飘一飘，一斜一斜。
抓了个空，林秀川心中又是一阵苦笑，他禁不住幅度很小地叹了口气。
“呼……我没有不想说啊。”
他重复了一遍，接着道：“但我担忧的事情，或许会让小唯害怕，所以我才一直没……”
“小唯不怕的！”
水谷唯忽地坐了起来，嘴也不嘟了，刘海也不飘了，眼睛也不斜了。
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望过来，一双小拳头拽得紧紧的，握在胸前，轻微摇晃着。
“我想要和秀川一起担忧。”
“妈妈……妈妈平时就是这样做的。”
“妈妈她不是很懂围棋，可父亲没次遇到棘手的棋局，中场歇赛回家苦恼时，妈妈都会坐在父亲身边，听父亲慢慢说他头痛在哪里。”
“哪里出了昏招，哪里腾挪有些犹豫，哪里想要用些蛮力、但怕风险太大……妈妈真的不太懂这些，但她会静静地听。”
“听完，她会问父亲，饿了吗，要不我先下面给你吃。”
“或者问，渴了吗，麦茶还是焙茶。”
“父亲一下子就能想到对策了。”
“我……”
她咬了咬下唇，小拳头纂得更紧了些，指节之间有些发白，也有些涨红。
“我其实不知道妈妈怎么做到的，我……有时也会遇到围棋上的困扰，也会去和妈妈讲，她也会说类似的话。”
“但我从来没有像父亲那样，忽然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但我想，或许妈妈那样的方式，对男孩子才有用吧？那、那……”
她犹豫了下，“秀川……”
“你、你饿吗？要我下面给你吃吗？”
“还、还是……你想喝麦茶，还是焙茶……”
似乎是因为犹豫，或是因为不解，她的语气有些迟疑，有些不自信。
林秀川笑了。
他原本就想把对深渊的担忧，稍加修饰后告诉小唯。
他还想说，两个月前接触深渊后，他身上发生了变化。
他打算说，接触深渊后，身体似乎变得更强了些，他却不能很好地控制这部分力量，不过没关系，水谷伯父已经去寻找办法了，那所谓的旅游，其实就是去帮他寻找办法。
他不仅变强了些，还有了点特殊的能力，能看到哪些人接触过深渊。
这种说法他觉得没问题，深渊猎手这种存在，前提是拥有灵能，想要拥有灵能，接触深渊是前提。
他能看到猎手身上的光芒，说是他能辨别谁接触过深渊，也是没问题的。
他不想对小唯隐瞒这些，之前去前园中学的那天晚上，他本就想和盘托出。
只是那晚，他一个轻佻的玩笑，打乱了原本的想法，随后他又去和水谷清勋谈了许多，也就忘了这事。
昨晚到今天早上的一切，让他再度回忆起了此前的打算。
他真的感觉，如果他连这名少女都要隐瞒太多，那他期待的平淡、温馨的日常，实在是有些无趣。
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喜欢小唯了，他现在是想认认真真地，和这个单纯、可爱的少女，携手走向人生的终点。
他实在不想隐瞒什么。
他笑着，轻声开口了。
此前犹豫、纠结过的心思，它尽可能毫无保留地缓缓说出。
说是尽可能，是因为他还是隐瞒了一点，那就是他猜测，他能看到的光芒，或许代表那人是深渊猎手。
他只说了那光芒可能代表那人接触过深渊。
这点隐瞒，他感觉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全部说明的话，就要谈到青木绘世的猎手身份，他担心提到这一点，会不小心说出穿越这件事，那种事情就很难解释了。
“……大抵，就是这样吧。”
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尽可能坦诚后，他轻松了很多，双肩耷拉下去，笑容有些慵懒。
“没有不想说啊，这不都告诉小唯了吗。”
“之前有些担忧罢了，怕让小唯想太多，变得有些害怕。”
“现在想想，或许说出来会更好，我想水谷伯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伯母虽然不懂围棋，但有个人能静静地听自己说心中的烦恼，和没有人听，总归是不一样的。”
“小唯或许也不太懂，我是说深渊啊、卡塔尔啊、光芒这些事，因为伯父应该没和小唯说过，我也没有，小唯以前也没有了解过。”
“但我想，小唯听了我说的，应该会理解一些的吧。”
他笑了声，“至于下面、喝茶，那倒不必了，我不饿也不渴，真的要说吃点什么、喝什么，不如我们去买点零食、饮料。”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情，伯父、伯母都出去旅游……哦不对，刚才告诉过小唯了，他们其实不是……算了，总之，今天也没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出去吃吃喝喝，反正他们也不知道。”
他尽量用着轻松的口吻。
虽然坦诚了，他还是担心小唯想太多。
尤其是两个月前的深渊事件，他不想让这名少女再害怕什么。
他可是记得，出院回来后，少女缠着他下棋，多半就是想做些喜欢的事情，驱散对那次事件的恐惧、后怕。
他本以为，提到零食、饮料，水谷唯会欣然答应。
可没料到，少女听完之后，沉默良久，此刻忽的若有所思地开口了。
“秀川……”
“嗯？怎么了？”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秀川应该是……想要确认一下，那名上牧中学的主力，是否接触过深渊吧？”
林秀川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料到，眼前这平时除了围棋外，有点憨憨的女友，竟然透过他的话，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确实想弄清楚，那个主力，是不是真的接触过深渊，这样一来，他就能确定很多事情。
但他刚才的叙述里，并没有说到这一点。
太过出乎意料，他不由得讶然。
“我是有这样的想法……”
犹豫了下，他忍不住揉揉额角。
“但小唯你是怎么猜到的？”
水谷唯没有回答，小巧可爱的脸上，依旧满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没有回答林秀川的话，只是用食指抵着下唇，粉润的嘴唇微嘟着，轻笑起来。
“或许，我有办法帮一下秀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