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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烛黎的教导稳步进行了下去。

只是和他最初设想的,有亿点小小的差别。

在祝灵昭不知道的时候。

魔尊大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冷漠地看着那本《女戒》,眉头越皱越深。

半晌。

“一派胡言。”高大俊美的男人冷哼一声,将那本小薄册子狠狠扔到一边,枯枝殷勤地扑过来将它毁尸灭迹。

什么妇德妇容妇言妇工,他的小猫妖才不需要遵守那些。

小猫妖不想学那些是对的。

于是这一茬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

祝灵昭好奇心强,又勤学好问,给点阳光就灿烂。

发觉男人有意教她东西,小魅魔就总是扒着司烛黎问天问地,天马行空,就算男人冷着脸发火,也从不生气害怕,过一会儿又喵声喵气地缠了上来。

当司烛黎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教了少女琴棋书画、奇门遁甲、天文地理,就连修行心法也指导了一二。

而他的初衷——让小猫妖的行为有所收敛。

却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没有丝毫进展。

司烛黎:……好像有哪里不对。

至于祝灵昭,则对魔尊大人的复杂心情全然不知,男人博学多识,只要摈除了他的坏脾气,小魅魔其实听课听得很开心。

这一日阳光明媚,十里春风吹红了满山桃花。

即使在高高的宫墙之内,也能看到山野里挤挤攘攘的桃花盛开,与黑色瘴气交相辉映着,若隐若现。

祝灵昭正蹲在主殿门口的田地上呵护她新种下的菜种。

萝卜、白菜、大葱、西红柿……各不相同的绿芽在术法的滋养下茁壮成长。

偌大的般罗宫里,却迎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来人身形修长,风仙道骨,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青白色道袍,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瀑布般顺滑飘逸,在阳光下仿佛浮动着隐隐的流光。

和司烛黎那明显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的莹白不同,这个银发男人白得像山巅上的雪,浑身都好似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柔光。

他突兀地站在那里,双眼蒙着一条白色的带子,唇角含笑,仿佛天边破晓时那一缕湛白的黎光,又好像九天之上悲天悯人的善神。

祝灵昭猫猫震惊。

他是怎么穿过封印,进到般罗宫里来的?

不。

更重要的是——

白发、蒙眼、好似加了柔光特效一般,白得像个白化病患者。

这哥哥她曾经见过的。

这不正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手将她拉扯长大的白泽之主吗?!

难道白泽他穿过世界来接她回家了?

小魅魔一时间惊得说不出来话,甚至忘了站起身,只是怔怔地望着银发男人一步步走近。

银发男人踏着春日里清澈的风翩然而至,待到祝灵昭面前,低下头来像是看了看她,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像春风般温暖静谧,也格外熟悉。

“白、白泽……?”祝灵昭犹豫地小小声叫道。

“那是谁?”银发男人笑了笑,他长了一张祝灵昭最最熟悉亲近的脸,但那张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一丝陌生。

他向蹲在地上的小魅魔伸出手来,温声说道:“在下溥云深,是个闲云野鹤的道士,敢问姑娘……”

他话音还未落。

“溥云深。”

主殿之内传来了司烛黎冷冽中隐含着告诫的声音:“不要做多余的事。”

祝灵昭也小小一团地蹲在地上,像是看呆了,没有动作。

被称作是溥云深的男人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小东……昭昭,你去前殿玩。”司烛黎的声音缓缓说道。

这是第一次,男人主动让祝灵昭离开他目所能及的范围。

能进入封印中的银发男人必然不同凡响。

祝灵昭心知他们这是有事要商议,有意支开她。

她最后看了银发男人一眼,爬起来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走了。

……

这一商议,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日渐西沉,天边泛起火红的霞云,灿烂而又瑰丽,仿佛有女子的胭脂被揉碎了肆意涂抹在广袤的天空上似的。

祝灵昭坐在前殿的青石台阶上,拿着一根小树枝,心不在焉地在沙土地上写写画画。

她的思绪难得有些混乱,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叫溥云深的男人。

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可是那个男人的表现,又的确是个与她全无关系的陌生人。

小魅魔心情低落地皱起小脸,有点想家了。

其实在21世纪里,妖灵精怪们已经十分没落了。像魅魔这样本就低等的种族,更是子嗣凋零,已经有两百多年再无新的族人诞生。

而祝灵昭,就是魅魔一族两百年来唯一出现的幼崽。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出身本就有点逆天而为的意思。

祝灵昭是个孤儿,天生就霉运加身。

如果不是抚养她长大的正是白泽之主这样来自上古的瑞兽,她早在一岁大地震恰好卡进地裂的缝隙里、两岁暴雨天被闪电追着劈、三岁走在大马路上路过井盖被瓦斯爆炸掀飞八米高……的时候,就夭折了。

笑死,根本长不大。

不过随着祝灵昭渐渐成长,就很少再遇到那种一门心思致她于死地的倒霉事件了。

像什么走在路上被从天而降的热汤泼,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骑自行车链条三天断五次,第四天被人偷了之类的,对见多识广的小魅魔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小事。

这次穿越之后,也许就是失去了白泽之主的气运庇佑,祝灵昭才会掉进正道修士之间,又紧接着被追杀,最后被邪恶魔尊抓回家,倒霉惨中惨。

不过这么一想。

她最近好像几乎没遇到什么倒霉事了。

小魅魔若有所思地想道。

总之,白泽之主对于祝灵昭来说,其实是她亦师亦父的人。

虽然那个一点都不靠谱的银发男人从不允许祝灵昭叫他“师父”或者“父亲”,每每都会生气。

曾经尚且年幼的祝灵昭还一度十分伤心,但妖怪之间本就亲缘淡薄,等她慢慢长大,见识到白泽之主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坑比之后,也就逐渐习惯了这种关系。

祝灵昭想得入神,没有察觉到溥云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等到祝灵昭看到男人的影子遮住了她在地上的简笔画时,还吓了一大跳。

小魅魔仰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对着这样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才好。

傍晚的暖风轻轻拂过。

“你叫什么名字?”最终是银发男人先开口,他青白色的道袍随风飘荡。

“祝灵昭。”祝灵昭诚实地回答道。

黄昏时分明暗交织的光影绰约笼罩在男人周身,祝灵昭隐约觉得此时的溥云深和白天在主殿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有些许不同。

她站起身,有些好奇地问:“那你呢?你在看什么?”

说完,小魅魔又觉得“看”字是不是不太贴切。

毕竟男人眼睛上的布条蒙得严严实实。

但银发男人却并不在意,他布条之后投来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停留在祝灵昭的身上,许久,他轻轻笑了笑,那意味不明的笑意仿佛融化进了天边昏红的霞光里。

“我在看你。”溥云深说道,他的声音犹如这傍晚的风一样娓娓道来,“我在想,这上古封印举世无双,无人能解,一只普通的猫妖为何能够来去自如,视结界为无物。”

祝灵昭心里立刻警惕起来,她看了看男人脸上那仿佛看穿了一切的淡笑,好奇地歪头:“但是你进来了?”

“我不一样。我算是……有点独到的法门。”溥云深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但能做到这点的,恐怕普天之下也不超过三人。”

“这样吗?”祝灵昭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那我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呀,一只柔弱的小猫咪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然而傅云深看着她那无辜而又茫然的小脸,却突然“噗嗤”一下,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来。

这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祝灵昭恼怒地瞪他。

“装得太假了。”溥云深评价道。

祝灵昭一愣:“什么……”

但溥云深却忽地倾过身来。

他比娇小的少女高大太多,于是微微俯身,凑近祝灵昭的耳边。

“小、骗、子。”

漫天红霞掩映之下,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他含笑的低沉嗓音轻轻传入耳畔。

“你明明就是个魅魔。”

祝灵昭蓦地怔在原地。

青白色的道袍稍触即离,溥云深轻笑一声,与小魅魔擦肩而过。

好半天。

祝灵昭才骇然地回过头来,但面前却只有紧闭的宫门,破败荒凉的宫墙之内空空荡荡。

那个神秘的银发男人已然离开。

*

邬云山脉之外。

直到出了魔尊感知的范围,身穿道袍的银发男人才停下了脚步。

那温柔却又虚假的微笑落了下去,他神情莫测地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些什么。

一直到夜幕低垂。

溥云深缓缓抬起左臂,将宽大的袖袍挽了上去。

只见那线条分明的左臂内侧,竟然隐隐有一个深可见骨的刻字。

修仙之人身体难留瑕疵。

即使时过境迁,仍可以从那狰狞凌乱的痕迹中看出,他自己曾经是如何用力而又慌乱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刀在手臂上反复描绘着这个字。

直到它被深深地刻印进骨血里,无法用任何方法被抹去。

星转云移,清冷的月光落下。

银发男人小臂上的刻印也愈发清晰地暴露在夜空之下,那赫然是——

“昭。”

溥云深念出这个字,在夜色里略显疯狂地低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