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法家 (第一更!)
王夫之的话对朱肆冲击力十足,但对于李定国而言,却是酣畅淋漓般的痛快。
张居正在明末毁誉参半,远不是后世眼中的救时宰相。
风评仅比北宋的王安石好一点。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在评论历史人物或者历史事件时,总不免加一句对后世的影响。
这个后世指的是那个时代就不言而喻了。
要为改革吹风,所以历史上但凡有点贡献的变法都会大书特书。
朱肆身入囊中而不自知,所以面对这样的观点时才会感到如此的惊骇。
而后王夫之不禁巍然一叹:“法家祸国乱世,偏偏有人执迷不悟,如飞蛾扑火,烈火焚身。历来信奉法家那一套的人,有几个能有善终?张江陵也不例外。”
说到法家,朱肆精神一震,今日被王夫之震慑,他说什么也要搬回一局。
“法家以条文律法约束世人,所作所行皆有明法可依,如此划定边界,天下各司其职。豪强不敢越矩,小民有所依仗。船山先生对于法家的看法是否过于偏颇?”
朱肆说完静静等待着王夫之的回答。
王夫之久久沉默,面色疑惑,却让朱肆有点摸不了底,因为他不相信王夫之会被这些话难住。
“陛下说的是法家吗?”王夫之反问道。
朱肆不解,一脸疑惑。
王夫之沉吟片刻,说道:“若是法家真的能做到陛下所言,那他就不是祸国殃民之术,而是堂堂大道,直指三代之治。”
随后王夫之情绪有些激动,又说道:“陛下难道不知道,法家是以律法为工具,其目的是压榨国民,强国弱民,以填君主之私。”
“若真能各司其职,为何法家从未规定君王权限?难道君王没有自己的职责吗?至于划定边界,更是荒唐可笑!法家制定律法之时,何曾问过天下人意愿?所谓边界,不过是以帝王的私欲为边界。敢问陛下,这人的私欲有边界吗?”
王夫之的话震耳欲聋,让朱肆恍然发现自己以往错的离谱。
法家不是法治。
法治的目的是为了公平。
而法家仅仅是将法律作为工具,肆意满足君王之欲,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奔着公平去,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强国。
至于为何要强国,因为君主喜欢这个,所以法家便投其所好。
至于强国过程中会对百姓造成什么后果,有良心的懒得管,没良心的故意这样做。
朱肆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错了,而后认真道:“朕理解有偏差,让船山先生见笑了。”
王夫之这时起身,对朱肆拱手一拜:“陛下听到臣如此狂悖之言,犹能心平气和,圣君明主不过如此。看来臣这一躺,没走错!”
朱肆也回礼道:“船山先生言重了,朕别的不敢多说,但是不让臣子因言获罪还是能保证的。与此同时,朕也希望国子监以后能兼容便包,百家争鸣!”
王夫之听后,神情有些异样,这与他的理念不符合,但想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终于还是忍住了:“臣遵旨!”
眼看着这场问对就要收场,有个问题在朱肆如同猫爪一般,让他忍不住问道:“若是法家能为君王立法,船山先生以为可行否?”
王夫之想也没想说道:“不可!”
“为何?”
王夫之脱口而出:“谁人立法?若是臣子能肆意立法,那不过是让天子成为傀儡之君,窃居神器,这天下没什么改变。”
朱肆接着又说:“若是让百姓立法呢?”
王夫之闻言不由嗤笑道:“百姓尚且不能果腹,断文识字之人又少之又少,更何况天南海北,天下如此之大,每条律法都让百姓过目,那这个国家什么事也不用做了!与那些佛国之民,整天盘坐论经。万事不做,有何区别?”
而后朱肆又说:“若是能让百姓饱腹。让天下十有七八之人能够断文识字呢?”
王夫之听闻怔道:“能做到如此,已经是三代之治!既然不用万民立法也能达到三代之治,那便证明此事不值一提。”
朱肆听后大笑两声:“做到此事却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若朕告诉你就算能让百姓餐餐有肉,月月有衣,幼老有所养,孤寡有所依,人人有书读,家家有屋住。饶是这样,百姓依旧感觉不幸呢?”
这种事情无疑超出了王夫之的见识,深思熟虑后缓缓说道:“所以人心难治,孔夫子以仁义治天下才是正理。”
“所以船山先生认为法家就算限制君权,严苛立法也不是正道?”
王夫之沉吟道:“君权被限制,那么他便不再是君,至尊缺位,天下必然纷争不断。故而,这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唯有用道德束缚君王才是正理。”
朱肆听完俱是一叹,王夫之虽然学贯古今,超世之杰,但是也难逃圣君贤主的迷梦,这既是时代的限制,也或许是这个时代还真的需要帝王这种生物。
“船山先生雄辩,朕不及也,但是朕依旧认为法家,不,我更愿称之为法制才是日后的人间大道。这条路现在还没条件,但是朕相信中华必然能逃脱三百年治乱循环的轮回。”
王夫之听完,再度执礼:“陛下能有如此雄心壮志实乃天下幸事,但臣认为理势合一,陛下必须慎用民心、民力,历史循环往复,但依旧在缓步前行,不可操之过急。”
听到这里,李定国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心想这王先生虽然有些本领,却太过狂悖,天子如此相让,却句句顶了回去,实在让人生厌!
“陛下英明神武,天纵之资,而又披荆斩棘,才有天下扭转乾坤之势,你不过是读了几本书,有点才学而已,仗着天子宽仁,竟然如此顶撞天子,实在是狂悖之极!”
李定国在一旁气愤道。
朱肆却是一脸的尴尬和后悔,他本想让自己的肱骨之臣认识认识王夫之的厉害,好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想到弄巧成拙,一个个的都被气到了。
于是他急忙维护道:“坐而论道,只有对错,没有君臣。晋王不必如此气愤。朕手下不缺阿谀之臣,要的就是这样能直抒胸臆的国士。”
王夫之听到李定国的呵斥后,也是立马道歉:“晋王教训的是,我生平也最恨那些儒生仗着自己有点学识便以道德欺人。也怪我未见陛下如此宽仁之君,心潮激涌,才会如此无状!”
王夫之恳切认错让朱肆与李定国都有些傻眼了。
有点事耽误了,今晚依旧是四章,只不过要跨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