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瑀默然。
如果单说求知的执着与意志，好像没错？
其实这也是他们族群所骄傲的特质，想不到这是天道自己的寄托。
也就是说，其实天道对他们有很大的期许吧……所以他说，只有他才对他们感兴趣，这话好像不是虚言。
毕竟楚清峭此时完全没有必要虚言，他抹掉这个族群，只在一念之间。
楚清峭低声道：“也许是我的错？让你们日复一日的追逐，却没有一个结果……导致走向了极端与误解，是我的问题……”
崇瑀下意识道：“不是……”
“嗯？”
“我们……我们本也不会有什么误解，若是逐日如此轻易，那便不配为我们的追求，万载不成才是应该的……”崇瑀低声道：“我们或许是被天帝误导了。”
“他怎么误导的？说我只是在玩你们，就是让你们看得见摸不着？然后你们就信了？你们是白痴吗？”
“……”崇瑀不答。
其实当初容易信天帝，和现在楚清峭说什么就是什么，本质也是类似的，因为“他太强了”，“没有必要虚言”。
何况天帝是有举证的。
比如说你飞升了，那就进入另一界，和此界的日月又有何干？你们追逐万载，追了个寂寞？
但如今天道说，飞升之后才可摘日月。
万载以来，谁都没证实过，那当然是“专家”说的容易取信。之前人家天帝在天界，当然比你们懂太阳。而如今天道亲自“辟谣”，那当然天道说的更值得采信。
何况天道的视角明显更宏远，超出了太阳本身。
他们逐日一族追求的是世界的真实，是求知，太阳只是其中一个具体的体现，它不是全部。追不追得到太阳又如何呢？这种为了探索和求知的努力与坚持，才是这一族的根本之道啊……
天道说到的，才是他们族群的本质，万载以来，已渐忘矣，钻进了牛角尖。
这是天道的错吗？
天道在罪己，而自己还在嘴硬。
崇瑀身上的冷汗更多了，之前是身躯痛的，如今却是心灵之锤。
这么久以来，大家都做错了……却自以为正确，做了天帝手中的枪。
他终于慢慢跪倒在地，俯首道：“父神……是我错了，愿受父神任何责罚，粉身碎骨亦无怨言。”
楚清峭冷冷道：“我确实不想宽恕你们。”
崇瑀叩首：“错在我一人，与族群无关，我愿承担所有责罚。”
楚清峭默然半晌，忽然回手指向西边：“即日起，天云范围无尽之海限制解除，四周之海随意穿梭往返。”
大海之中卷起雷声，天云大陆海上迷雾彻底消散。
“即日起，逐日一族随修行上升而回归常人体态。逐日之王崇瑀悖逆天道，妄动刀兵，罚不得飞升，镇守无尽之海万年，守护往来通途。”
天道纶音传遍大地，这是万载以降，这个人世间首次传扬上苍的声音。
“嗖嗖嗖！”云暮雪一剑光寒，将眼前的所有对手尽数逼退，她看得见对手们骇然的神情，那是对天道降临的震恐。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言出法随、剖判大陆、定规日月的主神……大家信仰的、尊敬的、追逐的、亦或是不服的，原来不是虚无，不是冥冥。
楚清峭全方位地干涉世界的一切，再无忌惮。
众生俯首，乾坤就在笔下。
又何须遮掩？
云暮雪有点小憋屈。
因为她本来一个人把所有渡劫强者拉一起a了还占上风的，本来是一场荡气回肠牛逼哄哄的大决战。
结果天道降临，大伙都不傻，很容易看出天道和眼前的女人是一伙的。
然后全投了。
虎头蛇尾。
看着一群强者单膝下跪俯首称臣的模样，云暮雪无语得要命，只能澹澹留下一句：“尔等考虑清楚了？从此生死由人。”
结果刚刚还打生打死的强者们低眉顺目：“您是天云大陆之王，我们将是最忠诚的骑士，为吾王奉献生命。”
云暮雪这才想起这个无尽海楚清峭是揉合了一部分西方味道写的，这里没有宗门，全是部族和城邦，对他们来说，自己确实是王，还是天云命定之女王。
在天云号称无冕之帝，那也是无冕，这里好像要加冕了。
他们敬的是天道，自己这算代天巡狩？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啥无语的，自己本来就是他的小助理嘛，他做悠悠天道，自己替他管着人间。
云暮雪心情又好了起来，板着脸道：“本座……本王行宫暂在逐日者王庭，尔等明日前来觐见，届时再做安排。”
说完直接化作遁光闪人了。
楚清峭正在逐日者王庭的祭坛上，抬头看着被逐日司祭毁掉的日轮凋塑。
智悲和崇瑀左右陪在身边。祭坛周围乌泱泱跪倒了一片巨人，头都不敢抬。
亲手负责毁掉日轮的司祭自缚跪在面前，以头叩地：“请父神责罚。”
“得了，你又不是女的，自缚有意思吗？”
司祭：“？”
楚清峭却没理他，依旧看着日轮出神。
他当然可以一念恢复这种凋塑，但正如大悲寺的树、登天门的牌位等等一样，恢复了也就是个样子，它们和天界的关联是不会再有了。
意义不大。
一时之间楚清峭甚至有了点“这样挺好”的想法，两界分隔谁也管不了谁，这一界任由自己叱吒，众生俯首跪父神，多牛批啊……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这叫偏安。
你不解决天界，早晚天帝还要闹出事端。
就算不会，光为了复仇也不能任由他在天界瞎搞，那是我创之界，您哪位啊？
楚清峭深深吸了口气：“崇瑀。”
崇瑀低头：“在。”
“应龙遗留不在你王庭，我知道，传说遍布整个大陆，你负责此事，收集上古应龙的事件，我要知道它的一切细节。”
“是。”
楚清峭伸手一点破碎的凋塑，将它复原：“智悲。”
智悲应声：“在。”
“理论上逐日者一族和天帝没太大关联，日轮也非天帝之事，在设定中应该与如来大日相关……逐日者此后也不需要祭日之坛，此地赐予你建庙，在无尽海传播信仰，你知道该传播什么。”
智悲心领神会：“父神欲与佛宗争夺诠释。”
楚清峭澹澹道：“不错……所谓佛，所谓道，我所定义。若众生心中的佛是我，或是你，那他是谁？”
智悲心中微动，合十低喧：“阿弥陀佛……”
你们要截断两界，那我送你截断更多，把佛道天帝等的源流都截断，你们的根在哪里？
智悲缓缓上前，坐在祭坛之上。
日轮就在脑后，隐隐流转着金光。
远远望去，此即如来。
周围的巨人们俯首的更低了。
远处剑光飞来，云暮雪落在身边，看着这副场景也颇为心惊。
这是……一言封佛？
楚清峭现在做的事真的很多超出了她的预计。
“回来啦？”楚清峭冲着她微微一笑：“我的女王。”
云暮雪道：“你看见了？”
“嗯。”楚清峭道：“我说了重要人物的动向，我都分屏看着的。”
云暮雪：“……”
“女王挺好的。无尽海我的落笔不多，换句话说相对与天道的关联较少，需要一个统一的政权来覆盖我的意志，智悲宣道，你为人皇，正好。”楚清峭的目光投向远处，低声道：“给他们一天时间，明日午时，百族觐见，共尊人皇。”
云暮雪低声道：“我不会治理，也没这时间。”
“这个没关系，挂个名就行了，很多事需要慢慢来，非一朝可改。”
一言封佛，一言立君。
云暮雪没再反驳什么，秋水般的剪童凝注在他脸上，彷佛亲眼见证着一尊神祗的苏醒，而她心甘情愿身为辅弼。
蔓延无尽海的云霄城剑光也已经停止，云霄城强者们看着面前俯首的各族战士，面面相觑。
说是虎头蛇尾吧，倒也不至于，他们确实在这里震慑出了他们的风采，杀得不少部族胆战心惊，首次见到了神州之剑。
再给他们一段时间的话，说不定真可以做到武力征服，如今征服提前，成为了“女王的骑士们对各族的扬威之举”。
看着各族强者受天道召唤，向逐日者王庭汇流而去的场景，犹如百川汇海，蔚为壮观，云霄城强者们也不禁有些心动神驰。
云宗主好像要登基了……虽然远在无尽海不同角落，相隔数万里，所有人心中都得出同一个答案。这就是天道之音，所有生命共聆。
打得不过瘾，没关系。
这是一场摧枯拉朽的征服。
哪怕在神州，号称威震天下的剑仙，他们也从没尝试过这样的场面啊。
以天道之势而成？那没什么，天道就是我们家的嫡传弟子嘛，用的还是我们云霄城剑法呢……哦不，好像是宗主夫人……哦不，宗主相公。
云霄城众人怀着怪怪的情绪，跟随着大陆百族，向着逐日者王庭汇流而去。
动身觐见的都是各族强者，行程倒也不要太久，次日中午果然都按时抵达。
逐日者是巨人之族，王庭很大，可容各族。仪式也很简陋，其实等于没有仪式，就是一个觐见参拜，表示臣服的意思。说是一个国度，那只是一个建设方向，目前连国号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相关体制，这都是要慢慢去完善的，可能需要几年。
但无碍于地位的确立，天道之下，人皆蝼蚁。
巨大的王座倒是改小了，云暮雪高座其上，看着百族觐见，乌泱泱地跪倒了一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作为大boss她也见多了，这种场面不算什么。
只是心思飞到了很远很远，好像看见了那一天，自己拔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的场面。
“参见陛下。”广阔的广场之上，至少十万众正在参拜人皇：“愿陛下引领我们，向着天道而行。”
这不是她的统治。
是天道的。
但楚清峭却没有露面，留她代天巡狩。
云暮雪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声传万众：“本座不是来施恩的，是来示威的。让尔等觐见，只有一句告知。”
她冷冷看着茫茫人海，慢慢道：“天道慈和，乃至乱象纷起。今乾坤归一，共尊天道之谕，再有异心者，万劫不复，神魂俱灭，勿谓言之不预也。”
“锵！”神剑出鞘，剑贯苍穹。
所有人胆战心惊地看着恐怖的剑芒直冲霄汉，彷佛可以看见虚空被戳出了一个黑洞，继而雷霆电闪，暴雨如注。
那是对天界的宣战。
很多人这才发现，这位女皇绝不是天道的传声筒。
她自己一个人，就足以征伐天下！
“谨遵陛下谕令。”百族强者战战兢兢地俯首而拜：“陛下剑锋所指，就是我们的方向。”
云霄城诸人神色狂热，极为荣耀，唯有“国师”智悲坐在侧方，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楚清峭云暮雪俩口子本来压根不会做这些事，都是被逼的。尤其是楚清峭，明明是个很随和的人，云暮雪也是个清净自然的修士，号称威震天云，从来没见她对别家的事指手画脚……
可人心总是相悖，不以王霸之道辅之，他们以后日子怎么过？又来一次两界相隔，又来一次再不得见？
所以说……这小俩口看似征伐天下践踏乾坤的样子，实际上好像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爱情而已……
智悲认知到这一点，老脸抽搐了几下，简直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为了爱情，征服一个世界打底？
逐日者王庭坐落在天云大陆以东的无尽海之中，与东大路相去甚远。
女王的宫殿也就建造在靠近天云大陆的近海，是天道一念所设。
宫殿之外肃立着云霄城精锐弟子们，昂首挺胸地看着更外围虔诚叩首的巨人们。
此前天道传播了一次纶音就再无声息，正是为了将自己的存在感淡化，转为神秘缥缈的方向。而杵在世人面前的统治者是云暮雪，除了大悲等寥寥几人之外，绝大部分人心目中天道为虚、女帝为实，是无尽海的绝对帝王。
她的会盟宣言又是霸气向的，凤目一瞪，就能让人战战惶惶，不敢说话。
不知道伟大的王现在在干什么？
…………
云暮雪有些小辛苦地撑在池边，回眸幽怨地看着他。
“你又用这……”
“嗯嗯……”
“我就知道……”云暮雪幽怨道：“宗主不够，还要女帝，外面的人越是跪地敬仰，我越是高高在上，你就越开心，这到底是哪来的臭德性。”
“咳咳。”
“这叫征服感吗？”
“也许。”
“……”云暮雪负气道：“我一个人要陪你coS多少角色嘛？”
“但你就是女帝啊，这回根本不是coS嘛。”
“你已经征服天云大陆周边了呀，现在天云周边铁板一块，还用得着这样。”云暮雪转过身来，柔柔地将他搂在怀里，柔声道：“是你要隐于幕后保持神秘感，否则坐上王座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那多low，做上了王座上的人才牛逼。”
“德性……还非要在这里设个宫殿，浪费人力看守。”
“压根就不需要人力看守啊，这里全是烈日之息，逐日者都进不来，还有谁敢乱闯，那就真是找死了。”
“啊，轻点……你、你现在为什么能这么厉害……我简直都怕这不是你……”
“其实雪雪，我们在现世做的事情，本来就是让我能够在书中世界越来越厉害的……只不过经由此事一起爆发了出来。”
云暮雪有些迷糊地喘息了一阵子，才慢慢捋清思绪：“是啊，世界认同度，世界存在感……作为一个作者创造的世界，越多人认同，他才越有力量，原来如此……”
“所以其实还不够。”楚清峭低声道：“当继续下去，动漫席卷，影视铺开，更多的人认同这个世界的存在，我作为‘神祗’的力量自然就越强，而所谓大家认同中的世界，不仅仅是有人界的……”
紫夜星河的世界，是有天界的。
世界的认同感和存在感，不仅仅是人界。
这是将来与天帝争雄的基础所在。
“那你还在这弄我！”云暮雪拍着他的胸膛：“此间事了，难道不应该回去了吗？”
“理论上，此时书中世界的时间线相对现世算是停滞的，或者是一种相对缓慢的状态，我进来这么久，出去的时间可能也就几分钟的样子，所以尽可多留一会……当然可能留太久也会出问题……”
云暮雪被弄得迷迷糊糊，一时想不了这么深奥的问题了，索性咬着手默默承受不说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楚清峭还可以分神想这么多问题，就像他分屏看别人一样吗？
还是说这个其实是他延长时间的手段？
云暮雪悲愤交加。
忽然楚清峭“啪”地打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现世的房间里，两人相拥着出现在床上，还打了个滚。
云暮雪一脸懵逼。
这是真身出来了？自己也出得来？
呃不对……
可以感应到真身依然在行宫里，气鼓鼓地披着衣服爬下床，楚清峭这是回到现世的同时，把自己一缕分魂给揪了出来陪他啊！
“我不管！”云暮雪暴跳如雷：“我也要真身出来！”
楚清峭轻轻吻了她一口：“乖，我们下一步，做的就是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