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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辛苦了!”

“嗯,好好休息,明天还要接着练习呢。最后的一次练习了,大家再好好加加油。”

“内!”

不远处,关门的声音传了过来,在练习室里站成了一排的女孩们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啊啊啊,好累啊~~~”

抱怨声在耳边响起,同时还感受到了肩上多出来的重量,宋河英不由得瞥了一眼正疲软地挂在自己身上的李娜炅。

“娜炅啊,你累的话我也累的。”她没好气地说道,一边轻轻拍了拍李娜炅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

她四周看了看,其他成员们都已经三三两两的回宿舍去了,练习室里很快只剩下她们两个了:“累的话就快点回宿舍休息吧。”

李娜炅应该是听到了的,却并没有立刻将手松开。

“嗯……”她只用颇为懒散的鼻音有些敷衍地回应着,紧接着便若无其事地开始了下一个话题,“unnie,那个回去的车票要订什么时候,我们是要一起回去的吧?”

女孩口中的车票,是回光州的车票。

《toheart》的活动结束,公司也暂时没有给她们安排其他的行程,所以fromis_9的成员们即将迎来自己的出道以来的第一个短假期——这也是刚刚舞蹈老师说最后一次练习的原因。

已经离开家很久的二十一岁宋河英打算趁这次假期回一趟家。

而十八岁的李娜炅也有这样的想法,甚至比宋河英要急切得多。

正好,她们都是光州出身,也就相约着一起坐车回去了。

“当然了。”宋河英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一起回去看一下吧,趁早让赛纶unnie和经纪人他们说一声……”李娜炅终于松开了环在自己姐姐脖子上的手,转而挽起了她的手臂。

只是宋河英似乎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unnie,不回去吗?”

“回,但是我一会儿再自己回去。”

“要出去买东西吗?”

“不是买东西,是……”宋河英想了想,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觉得没有什么说的必要,“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她给一旁的李娜炅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先回去就好,我很快就到。”

“行,我知道了。”

李娜炅的很快身影消失在了门外,练习室里只剩下了宋河英一个人。

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盘腿坐到地上,对着面前镜子将绑在脑后的发圈摘下来简单地圈在手腕上。

湿漉漉的长发被女孩用手往半空中扬了扬,消散出一两阵水汽,然后便披落在了她的肩后。

想起刚刚李娜炅的样子,她不由得笑了笑。

大概因为是同乡吧,虽然她和李娜炅跟成员们的关系都不错,但是在这之中如果不算同龄人的话,应该就是她们两个的关系最好了。

明明跟自己撒娇这么黏糊,但是做起事情来却总是很干练的样子呢。

以后等大了些之后,还能见到她撒娇的样子吗?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悄悄飘走了一些的思绪很快被女孩拉了回来。

和成员们不同,她明天除了练习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为此,她还需要趁现在去找一下现在还在公司里值班的经纪人。

坐了已经有一会儿,宋河英觉得自己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

她向前够了够身子,让自己离面前的镜子更近了些,开始整理起了自己额前因为汗水而沾到了一起的刘海,最后重新将脑后的长发扎成马尾。

轻抚了抚自己的头顶,她站了起来,关掉了练习室的灯之后,便朝着经纪人值班的地方走去。

只不过宋河英最终不是在工位上见到经纪人的。

略微有些拥挤的走廊上,她看见自己的经纪人此刻正埋着头,气喘吁吁地和另外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分别从两边托着一个一动也不动,却莫名有些熟悉的身影。

距离渐渐地拉近,女孩眼中熟悉的身影也越发的清晰。

她有些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扎根在了走廊中央,站在了三人行进的方向上。

而最先察觉到宋河英的存在的,还是那个中年男人。

“麻烦让一下,谢谢了。”

他的声音不喜不悲,没有一点感情波动,甚至气息也没有因为半个人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而颤动,只是微微将头抬起了一霎,便又重新低了下去。

倒是一旁的经纪人,听到了之后有些好奇地朝女孩的方向看了过去——即使他眼镜下的表情还是因为劳累而有些变形。

不过当他看清楚女孩的样貌之后,还是有些惊讶,“河英xi?你怎么在这里?练习不是结束了吗?”

“啊……那个,我是……”女孩略带惊愕的目光自从三人走近之后,便一直停留在中间的那个身影上。

轻嗅着狭窄的空间里渐渐浓厚的酒气,她一时间没有能够听清楚经纪人的问话,也没有能够想出来合适的回答。

倒是一旁的中年男人机缘巧合下帮宋河英解了围。

“不好意思,但是叙旧的话还是一会儿再继续吧。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地方把苏安xi放下。”

“噢噢是啊。”眼镜经纪人看上去对男人十分恭敬,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便向女孩说道,”河英啊,我现在要先把制作人nim带回去,有什么事的话一会儿再说吧。”

“俊昊啊,所以说到底要带去哪里比较好?”中年男人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对啊,要把这位带去哪里啊,前辈nim。”

“不是,这里不是你的公司吗?拜托打起精神来吧,俊昊啊。”

“啊,内、内。”眼镜经纪人被男人的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额头冒汗,神情也更加慌张了一些,不过倒还是依旧很用心地去思考男人的问题。

“要不去练习室……不,去会议室吧,把那里的椅子拼起来应该也能够让他躺下。”

男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没有管会议室到底在哪儿,也没有理会眼镜经纪人的这个意见到底是多不靠谱——宋河英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带把手,底下还有轮子的椅子拼在一起怎么能让喝醉的人安稳地躺好。

所以在他们即将重新迈开脚步的时候,女孩开口提议道:“那个,我觉得还是把制作人nim带到他的工位上吧。”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又落到了宋河英的身上,带着疑惑。

“制作人nim的座位上好像有一张折叠床。”宋河英顿了顿,最后还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解释道,“我之前去找制作人nim讨论作曲的时候见到过。”

“是吗?”中年男人收回了目光。

在眼镜经纪人和宋河英的两个说法之间做选择似乎对他并没有任何难度:“俊昊啊,就带苏安nim去他的工位上吧。”

“这位……河英xi,对吧?能麻烦你和我们一起走一趟吗?”

“内,我知道了。”“内。”

“但是,经纪人nim,为什么不把制作人nim送回家,要带到公司来呢?”

“我也想啊,但是这也得知道他住在哪里才行吧。不过这苏……制作人nim也是的,怎么能做到在这里工作快一年了,还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的。”

眼镜经纪人的话语让宋河英的脚步一顿。

不过没有停留太久,女孩便向着她已经有些熟悉了的路线迈开了脚步。

……

停在pledis大楼外的一台保姆车内,姜涩琪收回了一直放在建筑大门上的视线,然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活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

“怎么那么久还没出来?”她眨了眨眼,从眼角挤出一滴带着困意的泪水,然后随手用衣袖擦掉。

“涩琪啊,不是把人带进去扔地上就行了的,还要找地方安顿好的嘛。”裴珠泫将头从手机上抬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姜涩琪,“再等一会儿吧,要是困的话你可以现在在这里歇一歇。”

“倒也不是很困,只是想快点躺回床上而已。”姜涩琪嘟囔着回话,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车窗外不远处的大门。

不过突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unnie,不过为什么今天会想到要和这位制作人nim一起吃饭啊。”她对苏安的称呼从在饭桌上的oppa重新变回了制作人nim,“你之前很少参加这样的局吧。”

“是室长还是谁安排的?”

姜涩琪嘴里称呼的变化,裴珠泫自然是注意到了,也理解到了其中的意思,不过她没多说什么:“我安排的。”

“苏安他,上次给我们录音的时候帮了我一个忙,之后我们也有联系,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今天只是熟人之间的饭局。”

“是嘛。”姜涩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昏暗的车里短暂地恢复了平静。

“这也挺少见吧,unnie你竟然和年下男一起吃饭。”

“说什么呢。”裴珠泫翻了个白眼,也不管姜涩琪看不看得到,“有规定我就不能和年下男说话了?”

“这叫经验积累,经验积累。像unnie你一直以来,不都对弟弟们不感兴趣吗?恋爱取向,甚至普通朋友的取向都是。”

“有吗?”

“有。”

“这样吗?”

裴珠泫沉吟着,重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机,而没有听到更多回复的姜涩琪也没有继续打扰自己姐姐的意思,这算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我倒是很少有他要比我小这种感觉。”

“什么意思?”

“就是……感觉他要比他的年龄成熟得多,甚至有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对事情的看法还不如他。”

“那这位制作人oppa看起来还挺厉害啊。”

“kresei……”裴珠泫没有肯定姜涩琪的说法,当然也没有否定,“天知道这代表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

在眼镜经纪人和中年男人都已经离开的情况下,明明是会舒适许多的场合,可是手握便签的宋河英看着面前微张着嘴躺着的苏安,一时间只觉得头疼。

本来打算等安顿好苏安之后,就单独和经纪人聊聊让他明天和自己一起去取琴的事情的。

结果就把放下苏安的功夫,经纪人就闪到腰了。

似乎是埋怨上了苏安,抑或是腰真的挺疼的,反正当一切安顿好之后,宋河英跟他提起拿琴的事情时,经纪人说什么都没答应,只是让苏安和她一起去。

直到最后,宋河英也没有能成功改变他的想法。

不过经纪人最后还是解释了一下,是因为除了他以外,组里的其他经纪人都有工作要做,所以才只能这样做;而且他也说会事先和苏安通通气。

总之,和苏安一起去取琴这个事情似乎就这样定下来了。

而这也是她苦恼的地方。

虽然上次就是和苏安一起去买的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次她就能理所当然地让他和自己再一次去取琴,毕竟这也不是别人的本职工作。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对经纪人升起了一丝埋怨的心理。

上一次就把事情推给了苏安,这一次还是。就算你不想去,你也不能逮着一直羊猛薅吧。

不过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有用了,她也不可能当面再和经纪人再报怨一些什么,还是想想自己应该留些什么话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咬了咬手里的笔,过了一会儿,才将便签纸贴到了桌上。

弯下腰,宋河英在纸上轻轻落笔:

『不好意思……』

……

“不好意思,苏安xi,晚上打电话过来抱歉了。”

“内,没关系的。”苏安暂时将自己心中因为这一通电话而升起的繁杂心思压制下去,站在饭店洗手间的镜子前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确认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开口说道:“朴医生,是我父亲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电话那头的朴医生轻轻地吐出来一口气:“今天早些时候,你父亲的血氧指标突然有一个很大的下降,最低跌落到了80%。”

听到这句话,苏安的心似乎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了一下,一瞬间内只忘记了呼吸。

不过还没等他进一步询问情况,朴医生便继续说道:“我们很快让他及时吸氧,后续也有采取相应的措施,算是把他的血氧指标拉了上来,目前的生命指标也算是比较平稳。”

“之后我们做过检查,应该是肺部感染导致的肺炎。”

“为什么会突然间肺炎呢?”苏安忍不住了,趁着朴医生说话的间隙趁机询问道。

“其实也不算突然了,一般来说对于久卧在床的病人,如果没有得到很好的护理的话,由于痰液的坠积,患上肺炎的可能性都是不小的。”

朴医生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对于肺炎的处理还是比较有经验,所以你也不需要太过担心,只要用消炎药就行了。”

“而且我这次打电话过来主要也不是说这个的。”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很平静,大概是刚刚说的确实在对方看来并不算什么大问题,所以苏安也不由得放松了些:“朴医生,你还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听着呢。”

“嗯。”朴医生简单地应了一声,“你也知道,你的父亲已经在医院了卧床了有两年多了吧。”

“内。”

“因为你的父亲之前的身体不算差,所以我们也就没有提及这个问题,但是现在他的这个肺炎也提醒了我们。”

“久卧在床的病人由于身体抵抗力下降,会大大增加各种病症的患病率。”

“对于你的父亲这一类病人,除了肺炎之外,我们更为关注的,其实是血栓的风险。”

如果是别的医学上的复杂词汇倒还好,起码不能够直接感受到他的恐怖;反倒是「血栓」这一个对于每个人都不能够更熟悉的词语,每个人都避之不及的词语,带给了苏安更多的焦躁:“朴医生nim,那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朴医生的语气依旧平稳:“这就是我打电话给你的目的。”

“其实对于久卧在床的病人,无论护理得再怎么细致和用心,患上血栓的可能性都是很大的,更别说是护理不当的情况了。而你父亲已经算是运气比较好了,目前还没有血栓的症状。”

这是苏安第二次从朴医生的嘴里听到了「护理」的说法了。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些想法,不过还不完整。

只是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没有中断,男人也只能先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喜,继续仔细倾听。

“但是现在我们也是时候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为了尽量减少产生血栓的风险,我们更加倾向于增大抗凝类药品的用量,这需要得到你的同意。”

“我同意的医生,药可以用,不需要担心费用。”他连忙回应道。

“苏安xi,请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完吧。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关键并不是费用的问题。”

“抗凝类药物的机理就是通过降低血液的浓稠度,以预防血栓的产生,而这样也会存在另外的风险。”

“那就是血管比较脆弱的病人使用抗凝药物的话,可能会造成内出血。”

“现在你父亲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有血栓的风险,而且还不小,但也不是百分百。”

“如果你要使用抗凝药的话,能降低这个风险。取而代之的就是内出血的风险会有所提高,万一不走运造成颅内出血的话,这样的风险可能比血栓带来的风险还要大一些。”

“如果你不使用抗凝药的话,或许短期内他不会出现问题,但是长期来看,没有经过药物控制的血栓一旦出问题,可能会导致更加严重的急性后果。”

“所以你需要慎重决定是否要用新药。”

“我应该跟你解释清楚了吧?”

朴医生说了很多话,苏安也听进去了很多。

也正因如此,脑子里一团乱麻的苏安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复朴医生的话,沉默了下来。

电话那头的男人大概也能明白苏安的难处,所以他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催促,而是为苏安留下了思考的时间——只是这个时间显然不可能是永远。

“怎么样,苏安xi,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安自然是没能得出结果:“朴医生,如果……如果是你的话,这个药你觉得是用还是不用好?”

“苏安啊,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话筒里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风声,苏安猜想电话那头的朴医生大概在摇头,“关于用药的问题,他的利害关系我刚刚都已经解释清楚了,最终还是需要你作为家属来做决定。”

“医生nim,我也不是让您帮我做决定,我只是问问您哪一个会好一点……或者效果好一点,风险小一点?”

“这个我也说不准。我只能说,不用药的话血栓积累下来可能会有梗死的风险,用药的话也有可能造成出血;两边都有可能,谁也说不准。”

“这……”苏安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最终只化成了重重吐出的一口气。

朴医生的语气和刚开始时一样,依旧十分平静。

只是对于此刻的苏安来说,这平静的语气却是不再具有安定的力量,反而是显得冷酷无情了。

医生的这种车轱辘话,他也不是不知道,毕竟别人也不可能帮你做决定,帮你担责。

可是,他就真的想做这些选择吗?

他想像不到,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愿意去想像,万一自己的选择导致了不好的结果,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朴医生,我……”

“怎么,选不出来?”

手机里,朴医生打断了苏安的话。

只是他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变得戏谑,似乎带着笑。

变得不太真切,仿佛深海里破裂的气泡中传来的回声。

“明明在首尔的工作渐渐走上正轨了,明明感觉自己就快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了,明明都快要忘记了。”

“可是一个电话又把你拉了回来。”

“呀,又不是一个人偶,每天上上发条就可以一直维持下去。那是一个植物人啊,还是一个身体一直在恶化的植物人……”

“怎么会有安稳过日子的想法呢?”

“呵呵呵,很纠结吧,很苦恼吧,很烦躁吧。”

“『要是他还是个正常人就好了。』”

“『要是他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直躺在床上就好了。』”

“『睡着也没关系,只要维持原状,费用也在承受范围之内,一直睡着也无所谓了。』”

“『要是他干脆直接走了就好了』。”

苏安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狠狠地去反驳,喉头上下滚动着,却发现自己似乎被某些东西扼住了脖子,说不出一个字来。

“现在是肺炎、血栓,以后是什么呢?呀~,看看他,躺在床上的样子,以后要是再出现问题的话,肯定不是小问题了。”

苏安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前的水龙头却突然开始淌出了水流。

似乎只是一瞬间,洗手池里的水就满了,溢出来了,流到了地上,荡漾着涟漪,一阵阵地拂过苏安的膝盖。

被打湿的裤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腿上,也让阵阵冰寒开始向男人的身体上蔓延。

他的头被强行转到了侧面。

那里是一张漂浮在水上的床。

如干柴般消瘦的父亲,满身绕着胶管和线材的父亲,此刻就躺在上面。

也是从此刻开始,那一道声音似乎也不再局限在那小小的手机话筒中。

“你现在每个月才赚多少钱?”

“赚到的钱又有多少要推进这个火坑里。”

“你能确定以后需要的费用不会继续增加吗?”

“你能确定他真的能醒过来吗?”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这个负累。”

“是他拖累了你!”

那道声音重重地落下,像重锤一般冲撞着苏安的心脏。

一道突然的失重感随之出现,然后逐渐强盛起来,苏安发现自己正向着脚下的水中渐渐地坠落。

他用力地仰起头,盯着洗手间里富丽堂皇的天花板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地被隔绝在水流之外,染上一层浅浅地淡蓝色。

那蓝色便越来越深,越来越暗,随后变成了一片择人而噬的黑,蔓延到了整个空间之中。

苏安什么也看不到了,却还在快速坠落着,伴随着失重感,窒息感,还有那依旧在回荡着的,音量大了许多的声音。

『是他拖累了你……』

『是他拖累了你。』

『是他拖累了你!』

强大的水压正在将苏安体内的最后一丝氧气挤向身外去,男人的意识已经开始不太清晰。

他胡乱地伸出手,向四周挣扎着,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救命稻草。

他还是抓到了,双手都抓到了。

失重感又猛地一下子转变成超重感,手上攥紧着的东西正在猛地将他抽向水面之上。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睛通红,贪婪而痛苦地攫取着周围重新出现的空气。

“是伯父拖累了你!”

苏安猛地低下了头。

他此刻正死死地攥着李瑞镇的衣领,将他从考试院里的床上提起来。

李瑞镇表情狰狞,眼睛也是通红的,红得让苏安心烦。

“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

他朝着李瑞镇的脸上重重地打出了一拳,不过却像是打在了棉花中,从李瑞镇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将他的身躯搅散成了白雾,然后消散在了苏安的面前。

“怎么,恼羞成怒了?”声音在苏安的身后再次响起。

他转过身,「李瑞镇」的身影只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古怪的笑。

“连自己最亲的弟弟都打了?”

“不过也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哪一点是值得你的弟弟敬重的?”

“连最受他敬仰的音乐都被你自己给玷污了。”

“怪不得他会顶撞你,也怪不得你会恼羞成怒。”

“唉,都怪那个躺在床上的人,要是……”

“闭嘴!”苏安终于强硬地打断了那个声音,带着愤怒,“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会醒的,他会醒的!”

“我会在首尔发展事业,努力赚钱,买房买车,准备好一切,等着他。”

“只要他醒了,我们的生活就会回到之前的样子!”

苏安怒吼着,似乎想靠这样让面前的身影退却。

不过他应该没有做到。

“嚯~”「李瑞镇」依旧带着那古怪的笑,同时慢慢地向苏安走近,“真的吗?”

苏安想将他推开,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无法动弹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瑞镇」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露出了一个更盛的笑容,然后将手覆在了他的胸前,轻轻一推——

又是一阵失重感,不过不再是水,而是在半空中。

耳边风声不停地呼啸着,冰冷的寒风如刀片一般锋利,切割着苏安的脸颊。

幸好,这仿佛凌迟之刑的坠落终究有一个终点。

砰的一声,苏安落到了一片雪地上,并没有疼痛感,却能感觉到身体仿佛快要破碎一般。

“苏安nim。”

又是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是一个他不能够再熟悉的女孩。

在如潮水中涌来的麻木感之中,苏安还是设法艰难地转过了头,看向了那个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的女孩。

“我们整理一下吧。”

「丁恩妃」的神情和在记忆中的天台上时一样,只是很快又急剧地转变,挂上了满脸的不屑。

“呀,说得还挺委婉的,其实不就是因为你是一个罪犯嘛?”

“啧啧啧,你看看,在首尔好不容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这样背叛了你……哦不,不能说是背叛,应该是弃暗投明。”

“想想也就知道了,一个耀眼的大明星,怎么可能和你这种带着污点的人来往。”

“而且不止她,其他人也会这样的。”

「丁恩妃」缓缓地到了苏安的面前,然后蹲了下来,仿佛抚摸着爱人一般,抚摸着苏安苍白无比的脸。

“所以,现在看清楚了吗?”

“还会做着回到从前的千秋大梦吗?”

“回不去的了,苏安啊。”

“你的人生已经毁了。”

苏安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或许他的心里也大概相信了吧。

「丁恩妃」的手顺着苏安的下巴滑落,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向上一提。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男人便又站了起来。

周围的世界又变了,不过这次没有水,没有风,只有一阵白光闪烁,然后便是一阵仿佛热水澡般舒爽而温暖的感觉。

不过浑身麻木的苏安已经不在意了。

他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条马路的中央。

这里没有那个恼人的声音,没有「李瑞镇」,没有「丁恩妃」。

这里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云;一片黑色的天穹下,只有头顶上一盏似乎随时要熄灭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然后就是远处突然出现的,正快速朝自己靠近的两团灯光,还有伴随着的发动机轰鸣声。

苏安动不了了,或者说他也不想动了。

男人站在原地,两团灯光便很快与他重合了。

他的身躯也被抛飞到了半空中,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然后落到地上,不知道翻滚了多少圈,最终停下。

仰面躺在地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觉的苏安侧过头愣愣地看向了不远处依旧亮着的轿车车灯。

他刚刚看到了,坐在驾驶位上的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将头正了过来,他看向了一片漆黑的天,露出来一个凄怆的笑,然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想享受片刻的宁静,可惜的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愿。

“唉——,为什么呢?”

又是一个声音。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只是男人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了。

那就由它去吧。

身体上也没有了任何的知觉,他觉得自己麻木的心大概已经很难有什么波澜了。

但眉间突然传来的触感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大概是两只手指吧,有些纤细。

对于此刻全身麻木的他来说,这就仿佛是漆黑一片中的一道光源,清晰无比。

那人的动作很轻柔,甚至第一时间只是将手指留在原处,没有任何更多的动作。

不过从手指上散发出来的热量却是真真切切的,在苏安察觉之前,便将他的身体温暖了一些。

然后那手指便动了起来,从眉间向着两边,缓慢却有力、温柔而坚定地游走着。

……

身下仿佛不再是沥青路的硬实,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熟悉的软中带硬的包裹感。

苏安此刻只感觉头疼欲裂,也分辨不出来目前的处境,不过眉间的触感却依旧清晰。

他忍着嗓子深处传来的剧痛,艰难地将眼睛眯开一条缝。

那是一副女孩的脸庞。

灯光从她的脑后打过来,让苏安看不太清楚她笼罩在昏暗中的样貌。

不过苏安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体温正顺着指尖游走在自己的眉间。

“怎么连睡觉也皱着眉头呢?”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这样好多了。”

一些从来没有被男人察觉到的东西,似乎隐约被抚平了一些。

“谢……谢。”

“啊?!”

“谢谢你,起码让我的人生显得没有毁得那么彻底。”

很快,苏安再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