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一朵一朵的乌云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微弱的阳光逐渐已经隐匿进了云层，密布的乌云对旱月的人们来说是自然给予的恩赐。
但杰夫此时却满头大汗，因为路上被人拦下了好几次，他快迟到了，当他驾驶着浮空卡车缓缓的开进齿轮镇，才无声的松了口气。
“嚯，这一排排的房子，怪不得里克那小子最近手头阔绰了，他那批组装房都卖到这儿来了。
杰夫，那个就是好味牌的工厂吧。”
说话的是坐在副驾驶的许大少，在车斗里还有好几名他的小弟。
今天的许大少梳着一头夸张的橙发，配了一件饱和度巨高的绛紫色防护服，在杰夫出垃圾城的时候不请自来。
“去进货就去进货嘛，跟我还保密，兄弟我给你押车啊。”
当时许大少露出了8颗洁白的牙齿，还晃了晃手里的质量手枪。
杰夫的细长胡子哆嗦的像个弹簧片，不敢赶人下车，只得硬着头皮带上许大少继续上路。
当前车子已经进了齿轮镇，预定的交货时间临近，想到昨天子爵大人特地嘱咐的让他早点来，杰夫是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得乖乖回答，力求别惹得许大少不开心，节外生枝。
“没，没错，那就是营养膏工厂，一会儿就要在哪儿直接装货的。”
浮空卡车准时到达了工厂大门，却被高大的金属路障给拦下，数名持枪的卫兵冲了上来，直接将众人从车上轰了下来，粗鲁的推搡着他们，尤其是打扮亮眼的许大少，更是受到了重点对待，手枪被没收，还有两把长枪对着他，让杰夫心底感到一丝快意。
“验证身份，一个个来。”
带队的居然是那个叫康妮的女兵，冲着杰夫等人就是验证、搜身、登记一连套，幸好杰夫之前接老婆的时候见过，手里又有着唐云给予的提货码，不然真以为要被绑架了。
“康妮大人，几天前我来这里接我老婆沙夏的时候见过您，一面之缘，一面之缘。”
康妮认出了眼前的人，口气舒缓了许多。
“我记得你的女儿，叫夏莲是吧，嘴挺甜的。
还有，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个小队长而已，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杰夫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小队长也是了不得的大官。”说着压低了声音，用下巴指了一下正在搜身检查士兵们:“康妮队长大人，这是怎么了，我上次来还不这样呢。”
康妮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了。
“还不是昨天，两个鬼鬼祟祟的匪徒摸到工厂来了，企图搞破坏，被当场击毙，今天就这样了。
嗯？提货单上说你是一个人，这些人是？”
“保镖，保镖！”
徐大少举着双手，之前看着杰夫和对方领头的攀关系，就没插嘴，此时则堆起了满脸笑容。
“路上不太平，这么多货，杰夫老哥就让我们过来帮忙押车，对吧，杰夫老哥。”
虽然杰夫很想矢口否认，但是想到还在垃圾城的妻女，而且这个许大少一路也没找什么大麻烦，反而打发走了好几波拦车的人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说罢康妮按住耳朵，显然在汇报情况，不一会儿转过头对着杰夫说道:
“领主大人想见你，你开到三号仓库以后，提货完了去找女仆长大人，你应该认得的。
对了，武器全部没收，走的时候再找我要。”
……
“老哥啊，没想到你真有这种路子啊……”
3号仓库里，许大少啪啪的拍着杰夫的后背，没有丝毫刚才被吓到的迹象。
“杰夫老哥你得带带我，让我长长见识，没问题吧。”
许大少说着狠狠的搂着杰夫的肩膀，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这……这个……不太……”
就在杰夫支支吾吾的时候，女仆长秀晶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
“磨蹭什么呢，难道还让大人等你不行，快走，快走。”
“可……这……”
秀晶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他身边那个奇装异服所说的话，以为是杰夫不好意思拒绝朋友的请求。
“一块儿来的？别磨蹭了，一起去。”
许大少一听，连忙就是不要钱的马屁拍了过去，同时对着帮忙搬货的手下使了几个眼神，几位心腹手下心领神会，和附近的士兵以及周围同样提货的商人攀谈了起来。
杰夫就欲哭无泪的和许大少一起，被女仆长带到了工厂的生产车间。
杰夫远远的就看到唐云和一帮工程师正在组装一台造型奇怪的机器，那个巨大的圆盘特别引人注目，而听到几人的脚步声，唐云扭过了头。
“哦，杰夫，我看了你的订单，干得不错嘛，一次就进了2000箱的货……这是谁？”
没办法，许大少穿的实在是太亮眼，很难让人忽略他，杰夫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回大人，这是我在垃圾城的……合作伙伴。”
见到唐云目光略显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许大少，让杰夫的心跳咚咚加速，生怕擅自带人冒犯了领主。
“大人日安，在下许志，家父许铎强，垃圾城的一个小小商人，承蒙杰夫老哥提携，跟在老哥出来见见世面。”
能去当霓虹灯招牌的许大少心理素质显然强大得多，赶紧做个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点名关系。
“哦？下线都发展出来啦，我果然没看错你！
这样很好，之后我交给你办的事情也就简单多了，来，我来给你说一下【加盟】模式……”
杰夫惊讶于唐云子爵依然是那么的平易近人，没有追究他私自带人的不敬。
“真是一个仁慈的领主啊，认识如此友善的领主真的是我一生里最大的幸运。”
杰夫如此在心里感叹着，直到听到了唐云说的所谓【加盟】模式。
总代理？地区代理？分成模式？物流网搭建？……
一个个的新名词把杰夫轰得晕头转向，而一旁的许大少则两眼放光。
“……详细资料我发给你，在这慢慢看，有什么问题一会儿问我。”
说着就回头继续和那些工程师讨论机械制造去了，杰夫则拿出随身的数据板，点开唐云发来的文件，仔仔细细的阅读了起来，丝毫没注意到许大少在他背后目光炯炯。
杰夫花了大概10分钟看完了第一遍，让后又花了半小时看了第二遍，仔细的思索了其中的操作细节和成功概率。
正当杰夫想看第三遍的时候，一只手啪的摁在了他手中的数据板上，许大少这时候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
“老哥，别看了，听我的，赶紧答应，过这村没这店了！”
“可……这……这些想法我从没听说过……”
“别这那的了！”许大少此时的面目都狰狞了起来:
“别看那些细枝末节了！这个模式的逻辑没有问题！一旦成功，整个垃圾城，不，整个星球的营养膏生意都在掌控之中！”
许大少狂热的眼神和语气让杰夫感到害怕。
“杰夫老哥，一个营养膏商业巨头就将在你我手中成立，星币要多少有多少，这背后还有贵族背书，还犹豫什么！”
杰夫摇了摇头，这些天他一直都在高压之下，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研究了手里的营养膏，分析过它的优缺点，好弄明白这东西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如今他见到了一个崭新的销售模式，再结合他自己的卖假药经验，他心中已经有了别样的想法，拉开许大少的手，坚定的开始看第三遍。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当杰夫抬起头的时候，许大少已经后面急得直转圈了，碍于领主就在眼前，才没付诸于武力。
而唐云，显然已经结束了手头的事，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看完了？”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子爵大人在等他，顿时吓的就有点结巴了:
“啊，啊，完了，我完了。”
唐云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看完了，别紧张，我是问你想不想接受这个条件。”
杰夫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数据板，犹豫了半天，说了一句让许大少惊掉下巴的话:
“大人，我……我觉得这个计划不适合我。”
“你疯了！”身后的许大少急得都跳了起来“你不要，给我呀，我要！”。
“哦？”对面的领主大人面露失望之色“这样啊，看来是我看错你了。”
杰夫此时心里天人交战，听到唐云居然没有怪罪自己，顿时心一横，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人！您的加盟计划非常棒，我觉得不适合自己，那是因为我……
……我想买下一条生产线！”
上蹦下跳的许大少此时仿佛中了石化咒，长大了嘴巴看着面前的小胡子，而唐云也被勾起了兴趣，失望之色一扫而空。
“你的想法，很大胆嘛，仔细说说。”
看着领主大人没有大发雷霆，杰夫振奋了心情，娓娓道来。
“大人，恕在下直言，好味牌营养膏，确实用料扎实，口味出众，但是，永远不可能卖到星球之外。”
“这是为什么？我的货这么好，怎么可能打不开销路？”
杰夫组织了一下语言:
“那是因为，您的营养膏会被本地的商人卖给小作坊，一份勾兑成两份甚至四五份卖出去，价格只有您的一半，甚至更低！”
这倒是唐云一直没想到的，底下贫民的星币并不宽裕，虽然好味牌便宜实惠，那也是针对标准营养膏的，对于底层民众来说，活着才最重要，味道只是其次才能考虑到的。
“听起来，你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杰夫深深的低下了头。
“现在没有。”
“没有你说个屁啊！”许大少这时候已经要脑淤血了。
“你安静，杰夫你接着说，现在没有，以后会有？”
唐云制止了添乱的霓虹灯，杰夫则抬起头继续说:
“营养膏的包装实在太简单了，根本没法防止别人去勾兑，除非……
除非我们完全改变包装模式和生产模式！”
杰夫见到领主感兴趣的样子，士气大振，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
“我也是受到好味牌营养膏的包装方式启发。
众所周知，营养膏这东西，不加添加剂根本咽不下去。
的确有不含添加剂的营养膏，不过那是喂狗喂牛当饲料的，还是欺负动物这辈子没吃过好东西。
以前的营养膏都是粉末状的添加剂直接通过机器混合到膏体里再封装，而好味牌则是一个单独的酱汁包挤压进膏体里，那其实就意味着，酱汁和膏体是可以分开生产、储存、并运输的！”
唐云这时候已经大概明白了杰夫的想法，并大为震惊，觉得自己的格局竟被一名土着给超过去了。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们采用这种包装的原因就是酱汁是单独生产出来的，目前的生产线没法混合液体添加剂到灌装机里，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没想到竟猜出了一部分真相，杰夫越来越兴奋，身体里仿佛燃起了一把火，烧的血液滋滋作响。
“这就对了！
不同的口味是不同机械生产的，那我们干嘛要卖营养膏，只要卖不同口味的添加剂就行了！
甚至我们可以把添加剂做成一个个的小包装，一份的量正好够一个标准营养膏使用。
我之前想买下一条生产线，就是想自己在本地解决膏体原材料的问题，再向大人购买酱汁包，那样我的成本就能压得很低，完全可以和那些黑作坊一争高下！
同理，您的加盟商只需要在您这里采购包装好的小份添加剂，再自己用灌装机和普通膏体结合就行了，大人您这里完全不用承担膏体生产的成本。
加盟商也不用承担过大的运输成本，也能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控制自己的成本，我们的营养膏可能卖不出星系，可酱汁包完全可以卖到10跳以外的星系去！”
唐云此时已经鼓起了掌，就连那些工程师听过杰夫的话，也跟着鼓起掌来，毕竟改造一条生产线和加工一个酱料生产机的工作量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真是个好想法！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够奔放。”
唐云的脑子转得飞快。
“既然都小包装的酱汁了，为什么一份膏体只能对应一种风味？”
唐云低头思索了一下，拿起旁边一个营养膏笔画了起来。
“我们可不可以做出这么一种包装，营养膏还是这样的圆柱体，或者扁平的也行，侧边或者底部留有一排注入口。
我们的酱汁包可以简单的安装到注入口上，一份膏体可以对应3种甚至5种不同的风味，这样，没钱的穷人只需要购买最基础的酱汁包，而富有一些的，则可以体验一顿饭多种口味。”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唐云的异想天开给镇住了，可仔细一想，可行性却非常大。
“您说的这种包装，其实并不难，只需要改一下灌装机的模板就行了，甚至可以说毫无技术含量……”
维加率先给出了工艺上的意见。
“……灌装小份的酱汁包，也是同理，反正包装纸也不值钱，贵的是原料和酱汁，甚至其实酱汁的原料……”
秀晶从成本上算了算，怎么都是十分的合算。
“……而且还更好推广，那些加盟商只不过是把以前买添加剂的钱现在用来买酱汁包而已，这样对于既得利益群体的冲击并没有那么大……”
就连一旁的哥兹都想明白了其中的好处。
“当然，这也不是全都是好处。”唐云面带微笑，适时的泼了一盆冷水。
“营养膏嘛，营养还是最主要的，如果用的膏体太差，那就会反过来影响我们的口碑，或者造假……”
“大……大人。”许大少这时候弱弱的举起了一只手。
“这个我倒有个想法，每种酱汁都可以印刷一个独一无二的包装和字体，最好是颜色鲜艳，不但好辨识，还能让那些……消费者先入为主的认清我们的酱汁品牌，哪怕后来有造假者，这也无形的提高了他们的造假成本，一套模具还是挺贵的。
如果瞄准中端市场，那宣传就很重要了……”
唐云此时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只是感叹，这个世界的人创造能力真的不低，只不过被思想限制了而已。
许大少这时候则越说越来劲，各种邪门歪道也是层出不穷:
“……也得讲策略，我们的原料里本来就没有动物油脂对不对，我们就疯狂宣传0胆固醇。
我们的工艺本来就没防腐剂不是么，我们就宣传0防腐剂。
对，其实这些宣传都是废话，就像我们郑重承诺这杯水里绝对不含反物质燃料一样毫无意义。
但是就是有效果，因为很多不明就里的人认为，只有你家的产品是不含这个的，就你家的最健康，价格还一样，人家凭什么不买。
还有我们把风味的字搞得大大的，比如这个黑椒牛肉味营养膏，我们把味字做小，颜色和背景色趋同，保证安装了电子义眼都没法第一时间察觉，这样一般人一看以为真的是黑椒牛肉呢。
我们还得打造概念，比如，我们打造【头茬甜蓍草】这个概念，不断宣传，头茬的草，产量少，包含这颗植物一生的精华，营养好，甜度高，然后以三倍的价格卖给星都里那些人傻钱多的人。
至于头茬甜蓍草是不是真的营养更高，谁在乎，浓缩的都是精华嘛，都吃营养膏了还去追寻那些有的没的，人家吃的就是个安心，我们帮他们骗自己，双赢！”
“行了，你俩，签合同，以后就是这座工厂的厂长和副厂长了，专门负责营养膏，包括酱汁包的生产、研发、推广。
工资每个月200星币，年终，视整年的业绩，拿总利润的2%提成。”
杰夫二人大喜过望，工资就不低，年底还有百分比提成！
哪怕杰夫这样的人都没犹豫，刷刷刷的签了“雇佣”合同。
这时候杰夫才想了起来问:
“对了，大人您得给我交个底，这酱汁的成本是多少，我好最终定价。”
只见唐云神秘一笑，伸出了五根手指。
“50%？也是，这么棒的口味0.05星币一份也不贵，那我们得兑水稀释一下，或者干脆只卖一半的分量……”
唐云笑着打断了杰夫。
“不，是一枚星币50公斤。”
唐云看着这两个人的表情，从蒙圈，到怀疑，到惊讶，又到狂喜，最后到歇斯底里，特别好玩儿。
淘气一把过后，唐云又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或者难以正视的，一旦回头认真审视，恐怕我们都要对某个曾经确定无疑的事实大吃一惊。
他本以为这个世界天上的阴云密布，自己终有力穷，能够撕开一个口子，窥见阳光就是一生所能到达的极限了。
没想到阴云之下已经有点点的火花浮现，自己何不乘势而上，让这些火花烧出一副崭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