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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想要我的眼睛

第132章 你想要我的眼睛?

“请——”

一番谦让,许元休跟赖永端并肩而入。

进门之后,是一座好大的院子,院子里人声鼎沸,还搭了一座戏台。

戏台上,一个青衣花旦,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戏台下,摆放着二十多张八仙桌,此刻已经坐满了人,都在用一只眼睛津津有味地看戏。

许元休二人却没被安排在院里,而是由刘员外亲自引着,走到堂屋。

堂屋很大,正堂上挂着一副画,一眼看见这幅画,许元休不由得便是一怔。

画上,只有一个人像。

或者说,是一个人形的东西。

它全身上下,密密麻麻地长满了眼睛。

这些眼睛,将头、脸、鼻子全都盖住了,甚至就连嘴唇上都长着眼睛。

脖子、胸、腹、胳膊、腿、脚……

全身上下,几乎已经没有了皮肤毛发,而完全是被一层眼睛覆盖得严严实实。

这些眼睛,有大有小,形状各异,描绘地栩栩如生,好像不是画的,而完全是用真实的眼睛粘上去的一般。

许元休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已经见惯了各种诡异,但眼前这幅画,还是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

但这里的人,似乎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画的下方,摆着一张八仙桌,用红布盖着。

八仙桌上,只放着一只精致的香炉。

香炉里燃着一支细香,一缕青烟袅袅而升。

八仙桌两边,各摆着一张用红布包裹住的太师椅。

其中一张椅子空着,另一张椅子上已坐了一个浑身贵气的妇人。

堂屋两侧,各摆了一排八仙桌。

满堂宾客,却都没有落座,而是簇拥在两边,闲谈着什么。

房间的地面上铺着青色地砖,但在堂屋中央的位置、正冲着正堂八仙桌方向,却是铺着一面长方形的铁板。

铁板的一侧,还焊着一个碗口大的铁环。

铁环上拴着一根红布条,红布条放在铁板上,一直延伸到另外一侧的地砖上。

长方形铁板的中央位置,还贴着一道黄符。

许元休扫了一眼,这道黄符上没有丝毫灵气,看来只是凡人所画的“镇宅”、“祈福”、“辟邪”之类的符箓。

这类符,只不过是凡人画来聊以自慰用的,根本屁用没有。

满堂的宾客,显然不少都认识赖永端,许多人都笑着打招呼,赖永端则是团团一揖,跟每一个人都回礼。

刘员外亲自将他们接进屋后,又出去迎接宾客。

过了一会,他又接了两名客人进来,又是一番客气,才在正堂的空位上坐下。

刘老三也跟着进门,他此刻已换了一件崭新的长衫,站到正堂下首,高声道:

“宾客入座——”

众人谦让了一番,然后入座。

许元休作为首宾,被让到左首第一张桌的主位上。赖永端借他的光,挨着他坐下。

立刻有人将果蔬菜肴,流水价般送上来。

喧闹了一会,才逐渐安静下来。

刘老三又高声道:

“请新郎——”

一个身穿大红婚服的青年,被四个男子簇拥着走进来。

进门之后,四个男子立刻向右,绕开铁板,站在一侧的地砖上。

新郎则站在正中,自门口开始,大步走向正堂。脚踏铁板而过,发出“空空”的响声。

他走过铁板后,在正堂前站定。

刘老三今日显然是扮演“司礼”的角色,见新郎站到了指定位置上,又道:“良辰吉日,麟儿长成;今日成婚,高敬神灵。

拜攲(qi)神——”

他话音一落,刘员外夫妇,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新郎身旁,分左右站定。

众宾客,也“哗啦啦”地起身,站在座位旁边。

刘老三见众人都准备好了,又道:

“跪——拜——”

众人面向正堂那副诡异的画,齐刷刷地跪拜下去。

偌大的堂屋,霎时间鸦雀无声。

前方院子里的喧闹声,传了进来。

此刻,堂屋中,只剩下一个人还站在那里。

便是司礼刘老三。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许元休身上,脸上现出恼怒之色。

许元休仍端坐在那,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丝毫没有要站起身下跪的意思,反而自顾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他抬头饮酒之时,刘老三恼怒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然后又换做怒容。

赖永端就跪在许元休身旁,他抬头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抹不忍之色,然后悄悄地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似乎是示意许元休下跪。

刘老三没有看到赖永端在桌下的小动作,顿了一顿,似乎很不情愿地压下了心头怒火,然后突然提高声音,道:

“向攲神献礼——”

他这句话出口,刘员外一家三口,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

一个身穿红衣的赤膊大汉,端着一个托盘,从门外进来。

还有一个妇人,脸上画着妖异的浓妆,看起来像个巫婆。

她左手拿了一块白布,右手拿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同样进来。

两人进门后,分从左右绕开当中的铁板,走上前去,然后跪在地上。

赤膊大汉将托盘放在面前,托盘中只放着一件物什——

一个通体漆黑、边缘锐利的小铁勺。

赖永端又在桌子下拽了拽许元休的衣襟,这次力度更大了些,似乎在催促他下跪。

许元休瞥了他一眼,不禁有些好笑。

此刻他已经大概看明白了些,这赖永端一头将自己骗了来,一头又在暗中提点自己,两头都想要做好人,这算盘打得倒是蛮精明的。

只可惜,他是不可能去跟这么个玩意下跪的,倒是白瞎了他一番“好意”。

新郎跪在中央,嘴角哆哆嗦嗦地念道了些什么。

他说的似乎是本地的土话,又或者是不知是哪里的鸟语,许元休虽然听清了,却没听懂。

不过猜想来,大意应该是乞求攲神宽宥,准许自己兑换“献礼”。

而他想要“兑换”的对象,除了自己这个两眼完好之人,还能有谁?

整个堂屋里,此刻只有两个人,拥有两只眼睛。

一个是许元休,另一个便是今天的新郎官。

新郎一句话说完,便匍匐在地。

新郎的父母,刘员外夫妇,也同样匍匐到地。

然后,再度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攲神的答复。

然而,过了好一会,却没有任何动静。

刘员外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正堂的画像,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老妇人也抬起头,先看了看画像,然后头一扭,恶狠狠地看向许元休。

许元休又饮了一杯,然后冷冷地瞥了老妇人一眼,道:

“怎么,你想要它取我的眼睛?”

他说完,冷笑一声,道:“你看它敢不敢?”

一句话出口,满堂皆惊。

赖永端再也忍耐不住,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看向许元休。

似乎是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当着神灵之面,说出如此亵渎神灵的话来。

那老妇人似乎也被许元休的话惊呆了,一下子愣住了,愣了一会,抬起头,求助般地看向刘老三。

刘老三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然后咬牙道:

“献礼——”

巫婆跪在地上,扭头对新郎官道:“新郎官,大喜之日将自己的半份明眸奉献给攲神,这是你的荣幸,伱还在等什么?”

新郎官缓缓地抬起头,直起身子,浑身哆嗦,满脸苍白。

身穿红衣的赤膊大汉见状,立刻拿起托盘上的小铁勺,起身走到新郎身后,左手捏住他的下巴,右手拿着勺子,狠狠地往他右眼中一剜。

“啊——”

新郎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剧烈地哆嗦着,却仍然强忍着疼痛直跪不倒。

巫婆立刻抢过来,拔出手中瓷瓶的塞子,将瓶中的药液,倒入新郎鲜血淋漓的右眼中。

然后,她再用白帕捂住他的右眼,用手按住。

红衣赤膊大汉,右手托着铁勺,铁勺中放着一颗鲜血淋漓的眼睛。

他将铁勺放到托盘上,然后举起托盘,放到画下方的八仙桌上,退出屋去。

巫婆捂了一会,见新郎逐渐稳定下来,才取回沾满鲜血的白帕,同样退出屋去。

新郎的右眼,此刻竟然已经结痂了,只留下右边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

刘老三看了他一眼,然后喊道:“礼成——”

众人起身,落座。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许元休。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疑惑。

显然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年轻人好端端地坐着,仍能好端端地坐着。

老妇人眼角溢出泪水,掏出手帕给新郎擦掉了脸上的血迹,拉着他起来,方才坐回去。

等一切人和事都妥当了,刘老三再度喊道:

“请新娘——”

新郎听了,绕着地面铁板的边缘,走向铁板右侧,在铁板的边缘处站定。

在他对面,铁板上连着一只铁环,铁环上拴着一根红布条,红布条正延伸到了他的脚下。

他附身拿起红布条,然后用足了力气,向后一拉——

地面上铺的铁板,似乎并不太沉重,居然被他拉起来一边。

新郎身后站着的四名青年见此,才上前帮忙,五个人合力拉动布条,将地面上的铁板掀翻过来。

铁板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坑。

坑中,放着一个大红的棺材。

只有棺材,没有盖子。

棺材里,躺着一名凤冠霞帔的少女。

少女十四五岁年纪,长得倒挺漂亮,只是一张脸上充满了黑气,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身穿大红嫁衣,身体正面却敞开着,里面清洁溜溜。

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似乎是感到外面的气流,眼睑微微抖动了一下。

新郎身后的四名青年放下红布条,跳进坑里,合力将新娘从坑里抬了出来,放到地面上。

这时,另有两个妇人走过来,其中一个端着个瓷碗,碗中是大半碗红色的液体。

她扶起新娘,将碗里的红色液体,灌进她嘴里。

新娘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向四周看了看。

然后,两个妇人给她穿好嫁衣,扶她起来。

四名青年,又将铁板重新盖好。

新郎走了过来,站到铁板中央。

两个妇人将新娘送到他身旁,让新娘跟新郎并肩站定。

新郎新娘踏步向前,再次来到正堂前,想着挂着的画像跪拜。

许元休虽然早看到了地下的新娘,但对此“风俗”却不了解,他看向赖永端,用目光发出询问。

赖永端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向攲神献礼——”

又是“献礼”。

随着刘老三的话,又是一番同样的操作。不久之后,新娘的右眼,也被放入托盘,摆在了正案之上。

两张托盘,并着摆放在八仙桌上。

这一次,连同刘老三在内,所有人都跪拜在地,深深垂下了头。

墙壁上的画,竟突然动了。

画上,那个全身长满了眼睛之人,突然张开嘴,伸出舌头。

那舌头,竟破纸而出,露到了外面。

舌头上,自舌根向外,已经并排长了两只眼睛。

只剩下舌头前部小半个舌头,还是空着的。

随着它吐出舌头,八仙桌上的两颗新鲜的眼睛,突然飞起,落到舌头上。

两只眼睛,立刻就像生根了一般,长在舌头上面。

然后,舌头重新缩了回去,它的嘴唇却并没有完全闭上,而是微微地张开。

露出舌尖上的一只眼,清晰可见。

堂屋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外面,一段唱腔忽然传进来。

“胡伶本是良家女,自小爹娘吃不愁,只可很那黄天狼,把那细雨求错降。天煌煌,地黄黄,胡伶只身走他乡,来到了这洛川乡,良乡里有好儿郎,胡女愿以身许郎,只求……”

“好!”

随着一阵细牙牙的女子唱腔,传来一阵震天价的喝彩声。

“白,真白……”

“啧啧啧,这奈子……”

院子里热烈的气氛,更加衬托着堂屋里阴沉的寂静。

一股沉重的压抑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这反倒不像是婚礼,而更似葬礼。

就在这时,墙上的画,画中之“人”,突然消失了。

只留下一张空白的挂画。

许元休瞟了一眼墙上的画,看了看满堂跪倒的人,扫了一眼大门之外、夜幕之下的红灯彩光,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洛川镇,竟然也能成为别人眼中的好地方。”

……

“哈哈哈哈……”

“好好……”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随着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堂屋里的气氛,逐渐压抑到了极点——

刘老三突然抬起头,看向墙上的画。

看着一面空白,他一下子愣住了。

愣了一会,才缓缓起身,顿了顿,才说道:“起——”

众人纷纷起身,再度落座。

所有人,都感到浑身一阵轻松。

气氛,忽然间就热络起来。

婚礼,继续进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新娘——入洞房——”

礼成。

两个老婆子,送新娘,去往洞房。

新郎却留在此间,跟刘员外一起向客人敬酒。

喜乐陡然响起,深沉夜幕之中的刘家庄,顿时陷入一片欢快的热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