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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曙光不复存在,有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太阳也不曾存在,阳光只是黑暗的缺失。我们生活在黑暗中,我们内心深不见底;我们住在不同的世界;我们都有同一个名字;我们的眼睛已习惯黑暗,已再适应不了刺眼的阳光。

在光中,我几乎要融化,我不敢面对光的侵袭,我害怕那剧烈如毒针一般的阳光会把我的皮肤烧焦;我害怕阳光中人的喧嚣,那些刺耳的声音,直接进入脆弱的耳道,几乎振聋发聩,我再不站到阳光下了;我再不敢看到那些拿着长枪刺刀的人出现。当他们出现后,生灵涂炭,一切都快要毁灭,开始他们扔石头,用木棍打架,后来用弓箭互相对射,再后来他们驾驶飞机,开起坦克,建造航母,浩浩荡荡,大兵压城。

至暗时刻还是来临了,当我发现时已再来不及阻止,当战火蔓延至整个大地时,所有的房屋都成了一片废墟,就如三维图形遭受了降维打击一般,惨绝人寰。

为何而战,我属实不知,我并不是士兵,也非将军,不会带兵打仗,更不懂他们在思考些什么,我所懂得的只是他们一个想要更多的利益,另一个想要守住自己的利益。

战争将原本美丽的花园夷为平地,让学校里的孩子四处逃窜,让家中的父母哭泣,让一个个老人胆战心惊,让所有的生灵饱受苦难,让万物毁灭。

我为了躲避战争的迫害,从上个月带着一家老小躲在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当中,可是不幸的是,地下室因为轰炸机的炮弹和连续三天的暴雨而已被水淹没,我只有两岁的女儿也因为被水呛到和炸弹的碎片割伤了肚子和后背,脑袋上也有几点血痕。我的女儿天生体弱,又因战争,就在昨夜她在我妻子的怀抱之中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人世。我的妻子因为给女儿哺乳,此时她已骨瘦如柴,街上全是断木残垣,到处都是废墟一片。我在街道上寻找食物,一瘸一拐,见到更弱者就想将他的食物据为己有;见到仁慈者就想将狠狠地宰杀。我曾坚信世界是遵循着一个特有的规律运转,但现在于战争之下,一切的道德仿佛都已成了附属品,廉价,不堪一击。

我们已无家可归,只好居住在下水道里,与一群老鼠和臭虫相伴,那里的环境几乎可以与原始人所居住的地方相比,但相比于战争之地,下水道显得更加安全。

没有人帮助我们,没有军人保卫我们的祖国,我们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民族。我们讨厌光明,光明会带来新一轮的战争。黑暗中,只有子弹枪炮会发出令人心生恐惧的光;战争撩起的熊熊大火不会被水浇灭;那浓浓的火药味足足要用一部史书的时间才能消散。

我在污泥之中我只找到了三条沙丁鱼;在着拉起警报的商店中偷来几个临期的罐头,这足以让我和妻子努力撑三天的。

当我回到下水道之中,趟过臭烘烘的水沟时,听到了轰炸机在天空中来回飞行,好像不止一架,我内心充满了恐惧,拼了命的向我妻子那里奔跑,情急之下居然将为数不多的罐头弄丢了三个,我现在手上的罐头只剩下了三个,还有两条小沙丁鱼。战争不知何时会结束,飞机还在天上飞。我跑到妻子身边,她嘴唇发白,瘦得不成样子,我赶紧拆开一个罐头,递到她嘴边,小心翼翼的让她吃,她刚吃了一口,肚里就一阵翻滚,很快就吐了出来,连试了两次,都为成功,我只好将罐头放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妻子的症状好转,也许是因为新的环境,妻子并不适应,加上女儿的死让妻子悲痛欲绝,实在无法吃下,我拿起那两条带着泥的沙丁鱼,用手缕了一下鱼身,整个吞了下去,咸腥味带着泥土的味道在嘴里翻滚,牙缝里还有几粒沙子,为了生存,我也只好吃下。很久,体弱的妻子终于张开了嘴,小口小口的嚼着罐子里的牛肉。我们栖身在一片黑暗的下水道里,周围只有这一处只有一平米的不那么潮湿的地方,我让妻子先睡下,起身,向着上方爬去。

陆地上坦克与飞机的声音还在响,我只好回到了下水道,在那条接近陆地的臭水沟里摸索着想要找到那三个已经沉入沟底的罐头,直到我找到真个身体都被水泡得发白,浑身寒冷,散发着臭气。罐头依旧不见踪影。

战争依旧继续着,直到两天之后,我们的食物彻底吃完。妻子气色没有恢复,反而愈演愈烈,也许是这脏乱的环境让妻子得了病,她现在奄奄一息,我必须去找食物和药。我冒着枪林弹雨爬上下水管道,刚探出身子,一发子弹就向我袭来,不偏不倚的打在了我的右臂正中,我来不及疼痛,急忙将身子缩了回去,身体不断下滑,这时身体才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这疼痛使我无法思考为何偏偏中弹的是我。我当时特意选在了枪声微弱的时候爬上管道,可现在,除了疼痛,除了流出的一股股鲜血,我感受不到别的事情。

妻子看到我中弹的手臂,用颤抖的手捂在我的伤口上,眼中涌现出无限种感情,一朵眼泪即将滑落,可立即她就将眼泪缩了回去。战争带来的灾难使得眼泪都变得格外珍惜。她虚弱的嘴唇动了动,刚发出接近字母的声音又忽然停住。嘴中只剩下丝丝的喘粗气的声音。

我们只能静静等待战争停下,但愿,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我无法包扎伤口。现在正是冬天,若将仅剩的布料裹在伤口上,我则要受比子弹穿心还要剧烈的疼痛,妻子身上只穿了两件夏天时的衬衫,衬衫原是白色,现在已经成了灰黑中隐隐透着的白色了。我们两个身上都臭不可闻,这臭水无法起清洗罪恶的伤口,潮湿的下水道更无法生火,我们原本以为这里可以暂时抵御战争的破坏,等到过几天战争停歇我们就一起逃亡,逃到可以收留我们民族的国家。逃到亚洲,逃到中国,可是现在,我们只能静静等待死亡。

这天夜里,老鼠们比以往都要吵闹,以至于都有与之连通的所有管道都可以听到,黑暗中,我借着仅有的一点好视力,看到了有两群老鼠正在打架,他们打来打去,一群灰色,一群黑色,这场老鼠之间的战争开始了。原本我与妻子刚来到下水道时只看到了黑色的老鼠,这群灰色的老鼠显然是入侵者,灰色老鼠中有个身强力壮的头目,它带领众多老鼠先是沿着管道爬行,然后顺势跳到黑鼠的领地与之搏斗,他们互相死咬着对方的头和尾巴,身体敏捷迅速的在黑暗中窜行,一会叫声在管道这头,一会叫声在管道那头。这时我的妻子微弱的咳嗽了几声,我听得格外清楚,我将她慢慢搂在怀里,安慰她,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直到深夜,我一点也看不到了,可老鼠间的战争依然继续着,我听到了又老鼠落水的声音,不知是灰鼠还是黑鼠,我也听到有老鼠沿着管道急忙逃窜的声音,也不知是黑鼠还是灰鼠。

我曾记得早些时,我们还在地下室居住,女儿还在世,我们还没有匆忙的将她埋在稀土里,用破旧的木牌胡乱的立了个碑时,就曾看到过两只黑鼠,一同跑到马路上向着另一个下水道边缘跑去。也许那里也有一大群黑鼠吧,一只老鼠离群,一只老鼠找到了庇护想拼命挤入鼠群当中。也许黑鼠是为了自己鼠群能够得到庇护而找到了另一大群黑鼠,而灰鼠则因为怕这群离群的黑鼠与另一大群黑鼠结盟使得自身鼠群受到威胁而向着这只鼠群发动了进攻。黑鼠与灰鼠之间并无对错之分,只有利弊之分,可是这场鼠间的战争一定会伤亡惨重,一定会使得鼠群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到原有的规模。

下水道之上枪声还在响,可妻子已经在我怀中睡着了,她依着我的肩膀。静静地依着我的肩膀。

下水道之中,光明与黑暗本无法区分,可我隐约感觉是到了白天,因为有一丝丝阳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我明显感觉妻子的体温不正常,当用左手翻过妻子的脸慌忙的去探鼻息时,我已陷入崩溃的边缘,我的妻子也离我而去了,世间只有我一人,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吗?现在有有谁在,又有谁能够帮助我们。我的妻子生前是何等的坚强,竟然一声不吭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我的两岁的女儿还未曾经历世间的美好,就已经离开。

很快,我也将离开这个世界,像一颗老鼠屎一样,不起眼的留在世界,又不起眼的被时间风干,腐化,随风而去。我的生命超乎我想象的顽强,尽管没有了力气,我却还能呼吸,我又等了好长时间,死亡依旧没有来到,我一点也不庆幸现在这半死不活的身体状态。即便是再好的身体,没有了力气,我也无法逃生,我只是延期举行死刑罢了,我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死刑犯,是在流放地里的流放者。这里不属于我。我在呜咽声中隐隐听到了老鼠的叫声,现在只有老鼠与我为伴了,我看到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灰鼠,正在悠闲地捋着自己的毛发,微光中他仿佛是个战胜而归的战士。臭水沟上飘着许多的灰鼠的尸体,一阵唧唧声传来,敏捷的如同箭镞一般,一大群红褐色的老鼠出现在为数不多灰鼠面前,灰鼠这时吓得惊慌失措的跑掉了。只剩下一片老鼠的尸体在水上漂。我看着不觉漏出了一丝丝微笑。看来最后的赢家另有其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