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沉重真实
现场顿时陷入了沉默。
就连一向都跟伊志成不对付的乐可可都罕见的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她手上搬运东西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将自己的目光移动到了那个曾经让自己无比厌恶的人的身上，却发现他一脸坦然，仿佛刚刚说出那令人震惊的话语的人不是他一样。
皱了皱眉，再度将目光转移，看向了边上站立着的宋女士。
宋女士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这个等会再详细说吧，毕竟那么多年没见过面了，中间发生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很正常嘛，就像当年我们家突然搬走令你们诧异一样。不过是多出几件事罢了。”
她做出左右扭头的动作，“再说，被堵在楼梯口可不是什么可以令人回味的美好记忆啊。”
此话一出，无论是乐太太，还是她闺女乐可可都抖了抖身子，虽然幅度很轻，但一直注意着她们的宋女士还是看得出来的。
乐太太会有那样的反应她还能理解，毕竟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会对这件事产生反应很正常，但她闺女为什么也会有反应？
疑惑的将目光投过去，余光却发现自家儿子的嘴角抽了抽，无疑也是对这件事产生了反应。
宋女士一挑眉毛，敏锐的察觉出在这俩个小家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有趣，且她完全不知道，甚至就连旁边的乐太太可能也不知晓的事情。
这是多年当乐子人的敏锐，只有对每一个乐子提前感知，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吃瓜，从而不遗漏任何细节，不用从旁人可能添油加醋的转述中对事情产生偏差的认知。
若是平时，宋女士肯定会深挖，致力于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乐子。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虽说因为‘楼道事件’而让除了她以外的几个人都产生了异常反应，但让她们最开始感觉不自在的，还是自己也很在意的自家儿子的事情。
在不解决这件事情之前，任何乐子都不能让她转移注意力。
再者说，这乐子的当事人之一就在自己旁边，只要自己想，随时都能探究。当然，如果自家儿子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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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丢了，我成了孤儿。字面意义上的孤儿，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关心，在湿漉漉的垃圾桶里面，凭借着本能去吞食。”
“之后我被人从垃圾桶里面捡走了，但那算不上救赎，只是生命得到了短暂的延续，硬要说的话，大概相当于从一个深渊进入到了另一个深渊。”
“我本以为会在那样的环境呆着，直至生命走到终点。又或者等到那个窝点被警察查抄，而我会被认为掳走孩子中的一员被人救走，随后成为孤儿院中的一员。那样我会继续活下去，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等等……”乐可可皱着眉头，暂时打断了他的自述，“你刚刚说窝点？还有掳走的孩子？”
“嗯。”伊志成点了点头，“虽然说起来很荒谬，但当时将我从那空旷冰冷的垃圾桶中带出来的，确实是一无所有的人贩子。我到现在还有一种感觉——那个人会走上人贩子的道路，可能就是因为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选择了将我从那里抱了出来。”
宋女士摸了摸他的头，“剩下的我来说吧。”
伊志成知道，这是母亲在担心自己，但他摇了摇头，“不用的。我知道的，无论是老妈你，还是现在家里躺着的老爸，一直都在担心，担心脱离那样环境后，我的心理成长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为此甚至忽略掉了原本就有些缺少关心的妹妹。我都知道的。”
宋女士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叠放在腿上，沉默不语。
伊志成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在那样的环境里面长大，怎么可能会心理没有问题呢？无论是我，还是彩云姐，都一直被困在过去走不出来。同样没有走出来的，还有妹妹，甚至包括你们。老爸，老妈，殷叔叔，赵阿姨，当年那件事情的所有经历者。”
宋女士越发沉默，言语仿佛化作了针线，将她的嘴巴缝合起来。
小志成虽然说他没走出来，但这些年他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那么好的孩子，如果说他的心理还有问题的话，那他们这些人的心理又是什么？
只当是用来安慰他们，安慰他们这些愚昧的‘大人’。
小彩云没走出来，这点他们都看出来了，对小志成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对她父母的态度，都说明了这一点，且小彩云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也没有丝毫想改变的意思。
他们也没走出来……
是的，这并非是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事情。
她和老伊，在没有遇到那个小男孩之前，一个整日忙于事业，一个衷心于自己的正义。在搬离这里，搬进那巨大的别墅之后，那里就成了他们女儿，当时断奶没多久的小惠的监牢。
虽然有请保姆，但那始终是外人。当时早熟的可怕的小惠从没有将保姆当成亲人，始终对其排斥。为此他们换掉了一批又一批的保姆，直到最后，小惠一个人呆在那栋空旷黑暗的别墅里，等着不知何时归家的他们。
那时的小惠便缺少了陪伴。
而遇到小志成，决定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接回家，因为觉得他的过去实在凄惨，他们又将本来小惠就稀少的陪伴分出了很多给予了小志成。
在之后一次次的回家，他们发现小惠从一开始的疏远小志成，变成了异样的亲近。甚至那份亲近要超过了与他们之间的亲近，而他们，只当是小志成融入了这个新家庭，从未将其当回事。
而后发现了小志成会做饭了，他们家跟原本没什么关系的殷家关系也越来越好了。为什么会变好的原因，无论是他们还是殷家其实都明白，是因为孩子。确切的说，是当时被抓进去后来因为小志成而获救的小彩云。
一切似乎都在逐渐变好。但随着孩子们的逐渐长大，似乎一切又在逐渐变差？
原本早熟的小惠变得越来越……幼稚？她会不由自主的去说反话，即便非常想要一个事物也会努力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原本被她依赖的哥哥，也对其又打又骂。原本被她一口一个姐姐叫着的小彩云，也被她疏离。直到最后，她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但偏偏孩子们长大了，他们不好去说什么。
慢慢的，他们意识到了，其实一切从来没有任何的改变。即便没有小志成的出现，以他们过往所做的事情，小惠后面依旧会将自己关在那间房间里面。
殷家也是一样，甚至他们对小彩云可以说没有什么陪伴。与小彩云接触时间最久的，一直是他们家的那个管家。
所以小彩云要比小惠更加严重，但她所表现的又跟小惠完全不同，她不会将自己关起来，以此方式来逃避交流。她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拒绝整个世界。
这是他们所犯下的错误，他们想要弥补这个错误，却发现，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填补。就好像那是个无底洞，即便将整个世界都投进去，也无法填补那个窟窿。
但小志成是存在的。
小惠虽然依旧不愿意让人去看她的房间，不愿意让人走进她的‘世界’，但她已经愿意走出那间房间，走出那监牢般的别墅，一个人走进了医院，去治疗她的‘病’。
小彩云依旧拒绝着这个世界，但她没有拒绝小志成，或者说，她拒绝了所有，唯独没有拒绝当初那个，只为了一句她‘我有办法让我们都逃出去’，而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最后将她拯救出去的小男孩。
他们都没从过去走出来。
“一切会变好的，起码我们都还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伊志成脸上依旧挂着笑，他的眸子很平静，仿佛一滩死水。
“是的，但是……”宋女士抬起头，想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这里好像不是自己家来着，慌忙停嘴。
“不用担心的。”伊志成摇了摇头，“其实本来我并没有想这么早就跟老妈你说这些的，今天只是凑巧谈到了这个话题罢了。当我意识到不该继续的时候，似乎已经把一切都说完了。”
他脸上挂起了苦笑，“有些事情确实不应该让外人知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别人面前扒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展露出真实的自己。”
“但……”他顿了顿，扭头看向了周围空旷的客厅，“无论是老妈你，还是我都选择相信的这家人，他们是值得我们相信的。”
宋女士惊醒，她突然发现，客厅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了。原本坐在旁边的乐家母女早就消失不见了。
唯有茶几上还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水杯，端一杯捧在手心，温热并不烫手。如果是刚烧好就倒好放在这里的话，那说明那对母女已经离开一小会了，她们给自己留下了空间，并没有听到那些事情。
想明白这些事，宋女士脸上突然就流露出来了笑，笑着笑着，眼尾处凝结出了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手上。
宋女士一愣，连忙放下水杯，用手在脸上拂去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伊志成叹了口气，“我先去上个厕所。”
踢踏着拖鞋，他在地板上踩出很重的声响。
当他离开后，宋女士终于忍不住，抱着自己的双腿，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除了没有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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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平时的表现不太一样啊。”
“嗯？”伊志成歪了歪头，“毕竟现在的我是儿子。”
乐可可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伊志成，叹了口气，她道：“我算是明白我之前为什么会认不出来你了，并不是因为眼镜的问题。”
伊志成只是笑笑，没有任何答复。他对于乐可可出现在这个位置没有任何的意外，因为这是他一手促成的。
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暴露了，好在他及时反应了过来，在老妈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理历程的时候，他在老妈看不见的地方掏出手机给乐可可发了个信息，让她倒杯热水，然后带着她妈妈先离开一下。
之后倒也没什么不能听的，毕竟也没说什么，一切全是老妈自己想的，他只是对其稍加引导。
被偷听了其实也没什么。
“你这家伙，一直在隐藏自己对吧？”乐可可如此说道，让伊志成有些意外，“在学校，或者说一开始，作为伊志成时的你，是在用‘好学生’这个身份，后面遇到的没戴眼镜的你，是在用‘社团成员’与‘不太熟的陌生人’这个身份。再之后，你用了‘邻居’的身份。直到刚刚，你用了‘儿子’这个身份。”
她深深的看着他，似乎是想将这个人看透，“所以，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好学生？社团成员？邻居？还是儿子？又或者其他未曾在我面前彻底表现出来的‘哥哥’、‘徒弟’或者别的什么……”
伊志成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每个都是，又也许每个都不是。”
他伸出手，用手腕处的衣服拍了拍乐可可的肩膀，“社长大人，人最重要的是身份，把握好自己的身份，不逾矩。如此才能让社会和谐。就如我们现在社团的名字：社会生活研究部。”
“这就是我的研究，之后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将其写成一份详细的报告。”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仿佛天生就长在他那张脸上。
“我果然不喜欢你。”乐可可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那可再好不过了。”伊志成挑了挑眉，“我对于情爱的了解还没那么深，还扮演不了那样的身份。感谢你的理解。”
他再次拍了拍乐可可的肩膀，随后越过对方。
“乐太太，等下能借用下您的化妆品吗？”
“啊可以可以，怎么了是？”
“没什么，就是老妈脸上掉了点妆，待会还要出门的，若是让人笑话了可不太好。”
“那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您忙您的就是。能借我们化妆品用已经很感谢了。”
“不嫌弃就好。”
交流的声音从母亲的房间那边传来，乐可可转头，拳头紧了又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