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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一发愁,便犯了酒瘾,遽然盘膝坐下,解下酒袋自顾自的喝起来,俨然忘记自己身处的境地。

他酒量惊人,好比一个无底洞,似乎永远无法注满。

即便酒浪来袭,也照单全收,那份豪爽之气,犹如狂风卷黄沙,让人望尘莫及。

倘若酒至酣处,越是豪情万丈,满腔热血如潮,纵性奔流,扬洒天涯。

追命的度量,亦如其酒量,胸襟如茫茫大草原,辽阔无边。

能容人,容事,容天下。

就是容不得仗势欺人,以权压民。

此刻,他却很烦恼,喝酒的神情也变得忧愁,眼角那深深的皱纹,孤独的延伸至双鬓。像寂寞的线,编织着无尽的惆怅,无寄的落寞。

幸好他除了酒,还有同门和朋友。

方邪真默默地走近他,轻轻的蹲下身子,静静的像片雪花飘落,带着无瑕的诗意。

他孤傲不羁,寂寞如雪。

在熊熊火光前,二人的身影肩并肩,彷如两小无猜的小伙伴,又似惺惺相惜的故交,更像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你有何打算?”

追命面向方邪真,没有答话,而是将酒囊递了过去。

“你渴了吧?”

方邪真愣了愣,转而笑了笑,笑容如清泉流响,令人心旷神怡。

他接过酒袋喝了两口,仅仅两小口。

方邪真不愿多饮,并非其酒量不好,而是囊中的酒已然不多,尤其这酒还是追命的。

追命嗜酒如命,方邪真视他如友。

真心的知己。

方邪真将酒袋递还,继续问:你似乎在犹豫?是不是想到什么事?

追命道: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判断吗?洛阳城有一股新势力,游离于四公子的势力,在暗中推波助澜,兴风作浪。好像正在酝酿一场惊天阴谋。

方邪真微讶道:对方漏出破绽了?

追命道:郎士林和范昀在神农湖遇害,直接牵涉到“兰亭”与“妙手堂”,意在挑起池家和回家争斗。而西门捕头所叙述的情形来看,郎显越狱是别人做的局,故意把我们引到乌龙山,其目的是要扯出利大意以及“千叶山庄”葛家。一个案子短短数日,已涉及洛阳官府与三家公子,这幕后主使到底意欲何为?想搞什么名堂?

“没啥好想的!郎士林的死,利大意嫌疑最大,至少他是主谋之人。”

西门烈一扯大嗓门,比没受伤前更响,精气神也更足,像是点了火的炮仗。

追命不认同的说:这是你片面猜测,若要定案,为时尚早,亦太过草率。

西门烈一听,不服气道:我的猜测可是有根有据。首先利大意以权谋私,有贩卖人口之嫌。牛老三事发后,郎士林身为户曹掌管户籍,定然掌握其犯法的罪证。利大意恐其检举揭发,使自己脏事败露,故先下手为强,除之而后快。这便是他的作案动机,你说有没有道理?

追命思忖道:你说的动机能成立,但作案手段和方法有漏洞,无法说通。

西门烈眼珠一瞪,反问:怎么说不通?

追命正色道:既然要灭口,只需遣人将郎士林秘密杀害即可,这对利大意来说不难办到。何必牵连不相干的范昀,另添枝节?此外,郎士林已死,他本该低调行事,谨慎应对,夹着尾巴做人,怎么会搞出更大动静?关键一点,郎显现身乌龙山的这条线索,本身就值得怀疑,利大意绝不会把火引向自己这边,烧到他的地盘。

方邪真眼神一亮,宛如出鞘剑芒:所以主谋另有其人,并且与利大意不是一路,甚至是他的对头。要借四大名捕和提刑司的手,来帮其剪除利大意,甚至包括葛家。

追命道:或是借利大意的势力,反过来清除我们,其目的就是要两方人马打起来,拼个你死我活。不管哪方得胜,主谋之人都是赢家。

西门烈听完,迟疑一阵才说:可利大意仍脱不开干系,郎士林攥着他的把柄,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旁边的奚百步跳了出来,一副经验老到的做派,嘴里振振有词:这位捕爷,你还真得相信三爷的话。有句话叫“抬头不见低头见,官官相卫好相见”,利大人和郎大人同署为官,官场上的事玩的比咱们明白。牛老三一介平头百姓,郎大人犯不上为他得罪上司,把自己顶出去,何苦去管闲事?诸位再想想,本身屁大点事。理应打打招呼,卖个人情,拉近彼此关系,郎大人可是官场老手,岂会不懂?咱再说利大人,不至于为这事把郎大人弄死,好歹是朝廷命官,杀了后果反而严重,局面难以收拾。

追命道:你说的一半对,另一半我不赞成。

奚百步一愕:三爷,我讲的句句皆是至理名言,官场实情。

追命道:有些是实话,但百姓的事不是小事,屁事。朝廷亦并非全是结党营私,蝇营狗苟之流,也有忠君爱民,励精图治,大公无私的贤臣。

“是是是……三爷就是这样的人。”

追命瞅了奚百步一眼,也不理会他,而又看向西门烈。

奚百步所言,听上去有点拧巴,有些刺耳,甚至直白露骨,却不无道理。

冷静分析一下,事态并未不利于利大意,郎士林是有可能顺水推舟,因利乘便去讨好他。

利大意做官多年,心里长眼睛,手里有尺度。不会那么冲动,轻率的杀人灭口,把事做绝。

果真如此,那他的官是白当了。

此刻,西门小车脑子转的飞快,也劝说:爹,孩儿觉得追命捕头说的在理,此案另有主谋。眼下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切莫中了别人圈套。

他的说词另有其意,想劝西门烈就此收手,别蹚这场浑水。

利大意位高权重,扳倒不易,就算触犯王法,那也别去招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管的多,错的多。

西门烈怫然不悦道:对方都杀到我鼻子跟前了。圈套也好,陷阱也罢,老子偏要闯一闯,冲一冲。就算利大意没杀郎士林,也有其他罪行,难不成就不管了?

追命道:当然要管。

西门烈问:你不怕得罪利大意?

追命回答的很干脆,就一个字:怕。

这下子,众人皆是一怔,均未料到。

追命随即道:所以这案子我去查,你回洛阳禀明谢大人,让他上报温知府。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务必顺藤摸瓜,继续追查。

西门烈道:那你怎么不回去,由我去查?

追命道:因为你受了伤。

“伤个锤子,老子上阵杀敌,身上没少挨窟窿,不是照样冲锋陷阵。你想把我支开,没门!咱们还没比完呢!”

追命一笑,倏然敛容道:有人!

忽地,院外响起几声惨呼,奚百步一听便知是自己院外警戒的兄弟,心里情知不妙。

他们遇险。

或已遇难。

门外闯进四五名杀气腾腾的壮汉,这些人脸上黥面,手里拿着钢刀,刀上仍有血迹。

更多的人从围墙翻入,有的一边翻墙,一边打出暗器,一边抽出兵刃。还有一些伏在墙头,藏在树上,手持连弩击发。

奚百步最先出击。他张弓,拉弦,搭箭,三个动作同时进行,一气呵成。

两只手如何完成三个步骤?

答案是:能。

不仅能,还很娴熟。

他左手握弓,右手搭箭,左脚金鸡独立,右足勾弦拉弓,怒吼中发出一矢。

奚百步的箭抽的快,搭的速,射的疾,但有人比他的箭还快,还速,还疾。

只见,追命犹如弹丸标了出去,他闪电般追上飞行中的羽箭,一脚蹴中箭尾。飞箭猛的加速前冲,“噗”的一记,箭尖穿透敌人咽喉,又贯出射中后面一人的面门。

其余敌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轮腿影就迎头盖来。壮汉们纷纷躲闪不及,中脚栽跌出去。

追命撂倒几人,身子却还在半空,他一脚踩在前面喉咙中箭,仍摇摇晃晃没倒的敌人肩上,借力又反掠回去。

回飞的过程中,追命右眼瞅见方邪真手中碧芒一灭,正收剑回鞘,墙头和树上有七八人相继坠落。

他左眼则瞥到西门烈拎着双锤,脚下躺着六具脑袋开花的尸体,脑浆与血水流淌一地。

西门小车也击毙二人,剩下的敌人见势不妙,调转方向拔腿就跑。

追命斜飞落下,轻若无声,看了看地上的尸首,眉头兀然一蹙。

西门烈道:我看过了,这些歹人脸上有刺配印记,都是洛阳大牢的囚犯。

追命问:他们不该在牢里待着吗?怎会在外头胡作非为?

西门烈冷哼道:当然是德意志干的好事。

“是他!”追命的眉头蹙的更紧,额头的皱纹也愈深。

方邪真道:剩下的人都往山顶的乌龙院跑了,估计那里是他们的老巢。

追命目光闪动,灿若星辰。他微微一叹:看来这乌龙院别有洞天,我非去一趟不可。

方邪真依然是那句:是我们非去不可。

西门烈左顾右盼,叫嚷一声:老子不去,岂不成了锤子?

追命心想,以西门烈的脾气,让他回去断难从命。不如同行互相有个照应,况且他是洛阳总捕头,若利大意和德意志在乌龙院,交涉起来会方便不少。

他踌躇间,西门烈嚷道:老子不会拖累你,别磨叽了行不行?

“也罢!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西门烈咧嘴大笑道:这还差不多。

追命不放心,又叮嘱道:但情况未探明前,你不可莽撞行事,以免打草惊蛇,坏了正事。

“行了行了,啰嗦!老子心里有谱。”

奚百步道:三爷,我跟你一起去。

“你最好别去!”方邪真神情冷峻的说:去了,可能回不来。

奚百步昂首挺胸道:我不为范大人的死因,而是为我死去的弟兄们。倘若凶手在乌龙院,我拼了命亦要替他们讨回血债。

追命长叹一声:唉……一起吧。

不一会,追命,方邪真,西门烈父子,奚百步五人朝着山顶进发。

客堂仍旧在燃烧,院内忽然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霾,从雾中渐渐走出一名白眉捕快,其身后紧跟两人。

李通环视四周,瞧见一具特别的尸体,白眉不禁一挑。

张龙道:我去,这是算通吧?脑瓜子咋烂了?

赵虎道:食通死在外面,后背凹陷成一口锅,下手够狠的!

张龙讥笑道:两个蠢货活着时就够蠢,没成想连死相都蠢。

李通厉声一叱:住嘴!

张龙倏然收声,赵虎轻轻摇首,神态十分惋惜。

李通道:亡神,喜神人呢?

“他被追命杀了,我好容易才逃脱。”

回话声来自雾中。

李通阴沉着脸道:追命可有帮手?

“有,方邪真。”

李通想了想道:你立刻回洛阳,通知雇主:追命和西门烈都去了乌龙院,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会找机会下手。

“是。”

李通补了一句:记住,让他再付三成银子。

“是。”

李通道:去吧。

话音方落,雾便缓缓散了,李通三人已然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