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方式里，你选择了最懦弱无能的反击。”声音透着失望，听得三人一愣一愣的。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视线慢慢清晰，他仰头看着那人。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对少年的放肆举动没有半分阻拦，只静静望着他崩溃大哭，听着他歇斯底里，最后吐出这么一句杀人诛心的言语。
项家儿郎心里装着天下家国，又容不得他们几十人的存在。
少年觉得无力，他的话，与第一次指导他武功是一模一样，就连语气都挑不出半点不同。
背后尸骨成山，根根与他血脉相融。
犯下滔天血案的杀人凶手却义正言辞的指摘他不该这么懦弱？
这真他娘的天下一等的好笑啊。
饶是狠下心的项梁都觉得不妥，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又想起现在的自己全然没这个开口的立场，眼风再扫了眼项籍，硬生生地闭了嘴。
“你不是能站起来吗？”项籍像没有察觉现场的尴尬氛围，自顾自继续说道，“既然能站起来反抗，为什么要躺在那里等别人决定你的生死？”
一股道不明的气势倾泻朝他涌来，姜洋面色更白，松了挂在那人衣领上的手，踉踉跄跄退后几步，勉强站住了脚步。
“我，我只是……”姜洋卡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项籍这话。
“我杀你族人灭你全族，你就应该剁了我的头摆那里给他们看，你伤的是腿不是手，你应该拿起剑在我站不起来的时候了结我，而不是躺在地上当个懦夫，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你。”
项籍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侧过身子指着山洞，一双重瞳里浸染着五十六条血气，与这尸山血海的场景万般融洽。
轻飘飘的语气，落在一句触目惊心的话里，又因说话者一点都不显得冲突。
姜洋震惊得再说不出一个字。
项籍就是一个疯子，完完全全的疯子！
他在做什么？在教他杀他吗？
是在教他如何杀了他吗？
一旁项伯张着嘴，反应上已经说明了一切。
“项籍！”项梁一声怒喝警告道，拳头松了又紧，脸上色彩缤纷格外精彩。
这会儿，真的连他都不知道项籍究竟在做什么。
“叔父！”项籍大声回道，深邃坚毅的脸上依旧染着血污，同样的血色在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处逐渐扩大，却无人顾得上这处，他扭头望向项梁，“你让我说完。”
项梁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项籍再回头垂眸，那少年依旧垂头丧气，全然没了初见那日的风发意气。
“姜洋！”项籍猛地伸手攥住姜洋胳膊。
姜洋一惊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头怒视项籍。
一人眼眸染血，一人双眼泛红，良久，那双微红的眼底似乎也被染上了血气。
奋力挥袖一甩，另一只袖子飞快地在脸上摸了两下。
姜洋昂头嗤笑一声，睨了一眼在场三人，这才有了几分姜尚后代王族后裔之风骨。
“少他娘的教老子做事，左右我们一族在你们这些楚人眼里不过就是丧家之犬罢了。”
“我姜洋对天起誓，若我不死，必取你项籍人头以报今日灭族血仇！若我身死，也必化作恶鬼日日折磨你，我要诅咒你众叛亲离大事难成，诅咒你不得好死，项氏一族永无出头之日！”
凭什么死的就必须是他们，又凭什么杀人者可以心安理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算死，也应该让这些罪魁祸首日日担惊受怕永无安宁。
贵族向来敬鬼神之说，姜洋这个诅咒堪称恶毒，完全摸住了项家的命门，至于项家在乎不在乎，看项家兄弟黑下来的脸就知道了。
说完的姜洋转身头也不回的往丛林中走去，全然不顾身后众人的反应。
他做出了选择，身后的人也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项梁第一个有了动作，他低头再次拾起那把剑，就要朝着姜洋的方向追过去。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项伯惊呼了一声，原以为又是项籍搞什么名堂的项梁漫不经心的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下，他真的握不住剑了，目眦欲裂冲了回去。
“籍儿！”
伴着一声闷响，项籍结结实实栽进项伯怀里昏死过去。
“兄长，籍儿这，像是中毒的迹象。”项伯顿了下把话说完，目光扫了眼在项梁手里的剑上。
项籍身上看得见的伤处就只有项梁刺得那一下，不用项伯再说，项梁举起手中的剑仔细察看。
剑质粗糙即便是项家刚修习剑术的小儿都看不上，何至于看惯名剑的项梁，然光下又隐隐散着不寻常的青黑色。
“剑上有毒，是我害了籍儿。”项梁悔不当初。
原只想给项籍长个记性才没有收手，他是万万没想到有人费尽心思会在这种粗制滥造中藏毒。
他忙推过项伯，飞速解开项籍胳膊上的布，狰狞伤口里不断渗着黑血。
项伯面色凝重下来，仔细观察片刻，摇摇头：“不行，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毒。”
“吕齐一族避世百年，王室里难保还残有什么秘制毒药。”项梁拧着眉，看了眼四周情况，拉起项籍背到背上，“这里太偏僻了，还是先要带籍儿回去找人看看。”
项伯帮项梁把人扶好，刚走没两步，一个东西从项籍怀里露出头，落在地上咕噜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
兄弟两对望一眼，项伯忙跑过去拾起东西，是那个被项籍护在怀里的精致木匣。
项梁顿住脚步，歪过头死死盯住匣子。
注意力放在匣子上的项伯没注意到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把匣子放在手里掂了两下，还有些分量，下意识把东西往项籍怀里塞了进去。
项籍费尽心思替那位虞小姐弄来的东西，万一弄丢了估计他这侄儿又要发疯了。
塞好东西的项伯才发现自家兄长停住了。
“兄长，怎么了？”
“项伯，我带籍儿下山，你……”项梁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你去……”
兄弟的默契，就是项梁不必把话说全，项伯已经明白了他想说的。
“他也被籍儿用这把剑刺伤，应该，不用我再动手吧。”项伯犹豫一下回了句。
“找到他，如果他没死，就逼他交出解药然后杀了他，如果他死了……”项梁又看向山洞的方向，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带人一起给葬了吧。”
项伯顿悟点点头，他犹豫着捡起当时被项籍打掉的姜洋佩剑，深呼吸一口气，一头扎进姜洋消失方向的丛林里。
项梁则背着项籍直奔谷外方向，侄儿生死未卜，他自归心似箭。
生人的气息走的彻底，远处的烟火一点点消散，似只有林间穿梭的秋风方知这里百年来的故事，呜咽着送别这里最后的旅人。
夜幕来薄雾升，此间丛林宛如一道人间幻境，掩下所有离人旧梦血腥是非，只余那洞中的雕塑仙人眸间垂泪，为他虔诚信徒道下最后的怜悯。
丛林深处埋枯骨，谁问英雄何处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