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
张伟叫的很大声，喜儿听见了。
局促间，从喜儿的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神态，疑惑、惊讶、诧异、慌神、镇定。
羊脂玉一般的手掌轻轻按在男人胸口，喜儿抱歉的说道：“老家的弟弟不知怎的忽然跑来，还请老爷先让其他姑娘陪着喝几杯，小女和他讲两句话就来。”
男人看着怀里美人望向自己的一双大眼，哪舍得拒绝，立马表现出君子应有胸怀，表示不会打扰他们姐弟说话，愿意在里面等她。
听到声音走出来的老鸨一脸不悦的看着门口的张伟，胖圆的脸上修饰过度的眉毛竖的跟两根牙签似的，又瞥眼望向喜儿说：“姑娘，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赶紧把这崽子打发走，丢了生意有你好看。”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不需要等对方的回话。老鸨扭着已经看不见的腰身回到店里，继续监督着自己的姑娘。
喜儿向门口两位大汉抛去感谢的笑容，将张伟拉到院子拐角抱歉的说道：“对不住张公子，刚刚我一时慌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说你是我弟弟，请您不要见谅。”
张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记忆出了偏差，如此客气的喜儿，让他感觉很陌生，印象中的那场夕阳似乎根本不存在。
“你。”张伟只说得出这一个字，有太多想问的了，他的嗓子眼里就像拥堵的主干道一样，不知道先放谁过来。
“你怎么会在京城？”还是喜儿先问了出来。
张伟的声音非常机械：“我和王朝安过来的，现在在锦衣卫当差。”
“锦衣卫？哪个部门？【斩乱丝】吗？”
“都不是，只是个卫所兵。”
“这样啊。”灯光照不到这里，张伟也看不到喜儿的表情，但从语气中他感觉喜儿有些失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在你叔叔家吗？”张伟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喜儿转动下身子，让她的面孔显得更暗。
“你是不是以为，你当初把我交给叔叔后，我从此就过上安稳日子了。”语气中没有埋怨，平淡的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没有人会乐意自己家里忽然多出一张吃饭的嘴。女人和家里不能干活的牲口一样，养她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带出去给家里换些好处。”
“他们把你卖了？”张伟不敢相信，“你是他侄女啊。”
喜儿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侄女也没有自己儿子亲。弟弟要花钱娶亲，姐姐便要做出牺牲。这种事，就好像和吃饭得用筷子一样，理所应当。”
张伟不是很理解她的话：“这么说你是自愿的？”
“自愿？”喜儿的语气终于有了点起伏，“我有选择的权利吗？就像你当初拒绝我一样，我的想法重要吗？我爹爹是自己要撞进牛二的刀尖上的吗？”喜儿意识到自己声音变高，立马止住了继续要说出来的话。
喜儿爹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张伟的脑海中，感觉他的样子比刚刚瘦小了许多。张伟感觉自己的心口变得好重。
“当初爹爹就是为了不让牛二那个地痞轻薄我，才和他起了冲突。然后你出现救了我。可是现在，你看看。”喜儿看向旁边进进出出的男客，灯光把她的脸颊反射的很亮。张伟看得出，那是喜儿留下的泪痕。“命运真的很捉弄人是吧，我现在反而天天都要应付这些人。”
“对不起。”张伟满脸沮丧，“我不知道会这样。”
喜儿掏出手帕，在黑暗中一边擦拭自己的脸颊，一边调整自己的情绪说道：“张公子，我知道你善良。可你的善良反而让结果变得更糟。我常在想，如果当初你没有出现，最起码，我还有个爹爹。”
“哼哼~”尖细的怪声从他们背后传来。老鸨盯着他们一动不动。
“你走吧。”喜儿匆忙往张伟手里塞了样东西，在脸上调整好笑容后转身走向店里热闹的大堂，那里还有在等她的客人。
张伟立在原地，一直看她消失在门口，被金黄的烛光吞没，这样金黄的光芒似乎显得过于贪婪。
“小伙子，还不走？难不成还要老娘亲自来伺候你？”
张伟像逃跑一般奔出大门，沿着灯壁辉煌的街道一直跑，他不敢抬头，害怕还会瞧见喜儿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失望的脸，埋怨的脸。
地板上反射的光线逐渐减少，灯红酒绿已被远远的甩在身后，管弦乐声没有再追上来，他这才停下脚步，扶住墙壁大口喘着粗气。
掌心处传来柔软的感觉，张伟这才想起喜儿临走前往自己手里塞了件东西。展开手掌，一块粘有泪渍的绸布手帕铺满手心，和她弯臂间的飘带一样，是早春时青草的绿色。
在张伟跑出【红杏阁】后，二楼的一扇木窗缓缓合上。回到桌边的老人略微沉思，对身边人问道：“那个少年就是张伟？”
腰侧分跨两把短剑的护卫始终微躬着腰，恭敬的说道：“没错，这次对仙人府的任务中他和几个锦衣卫负责守护【热石】。据内线叙述，是他最后拿下了魏蓬。”
老人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满意的说：“能一拳解决【霸天虎】朱儒，又一招制服了魏家家族魏蓬，这小子给我的惊喜倒是越来越大了。”
另一边手拿一把大铁扇的护卫补充道：“上次【麒麟角】任务中，他也出现了，看来这小子是故意在和我们过不去。”说话人眼中露出凶光。
老人虽然没有看向说话的人，但感觉出来他身上散发的杀气，略微警告道：“你们先不要动他。这孩子似乎迷路了，我想看看，他最后会选上哪一条路。”
离开安静的街道，张伟拐进了黝黑的小巷，再有几个弯便可到家。这些错综复杂的巷路，比书上的汉字还难认，他花了好久才记熟，直到上个月还会走错。今天他却可以仅凭肌肉中的记忆顺利走回去。
刚刚发生在柳巷的一幕，让张伟总觉得是自己酒后出现的幻觉。可手里的手帕似乎是喜儿故意塞过来，用来提醒他，这些事都是真的。提醒自己又搞砸了一件事。提醒自己空有一腹好心肠，可最后和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样，什么也没帮到。
巷子里忽然起了风，这股风对于已经入春的天气来说有些太过凉了，吹的张伟毛孔紧闭，汗毛直立。张伟觉得墙角下月光照不进的黑暗中似乎有东西在移动，本能的抬脚踩住，本以为是搬家的老鼠，却听到铁器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响亮。
好铁！
张伟感叹脚下铁器的品质，又一个黑影在月光中飞快的刺向张伟咽喉。这次他看清楚了，是柄短剑。
剑尖戳破张伟留在原地的残影，击碎了墙角的石砖。黑暗中短剑的主人心中惊讶，没想到自己的突袭竟被对方躲过两次。正待收回短剑重新寻找目标的时候，顿感背后发凉，敏捷的转过身子，自己的目标竟然蹲在后面静静地看着自己。
蒙住脸面的刺客吓得脚底用力过猛，后背撞倒了墙壁上，窄小的巷道限制了他的身法。两柄飞剑刚回到手中，张伟的右脚已经踢在了他的肚子上。
吃痛的刺客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差点要爆出来，两手松开剑柄，痛苦的捂住腹部，像个来事的小媳妇一样，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没有血色，豆大的汗珠立刻浸湿了面罩。
这一脚让张伟的心情好了许多，刚刚糊粥一样的大脑得到了解放。
“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刺客疼的说不出话，心里却忍不住对这句话吐槽。找你什么事？看不出来么，我是来杀你的。
张伟拉下他的面罩，希望他呼吸畅快些，刺客反被吓得往后猛的一缩，仰倒在地。
“我……我也是听命行事，求求……”肚子实在太痛了，“求求你放过我。”
“那谁让你来的。”
“我也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见不到雇主，我也是糊口饭，家里三个孩子要吃饭，我实在没办法，求求你不要杀我，要不然我的孩子们都得饿死。”
张伟本来也没有杀他的想法，听到他养家的无奈，便站起身来希望他放松些。看到刺客蜷曲的身体，心里反而有些内疚。
“你找个其他工作吧，不要做这种杀人的事情。”
地上的人连忙把头点的如捣蒜，发誓自己一定改过自新，情愿去码头搬货也不再做这种事。
临走前张伟踩断了他的两柄短剑，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朝家走，消失在巷子口。
终于走到家门口的巷子了，张伟无奈的叹口气，今天晚上怎么遇到这么多事情。
“你不杀掉他吗？他可是要杀你的。”站在家门口的黑影说道。
张伟走近，接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对方是一个瘦高的老人，下巴上的胡须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他以为是住在附近的人碰巧看见了刚刚的一幕，无精打采的说：
“他杀不了我的，而且也没伤到别人，我干嘛要杀他。再说了，处理罪犯是官府的权利，我杀了他岂不是也成了杀人犯？”
老人笑着让开路，望着推门准备回家的张伟说：“你这么善良会害死别人的。”
今晚太累了，张伟无心和老人争执，将院门关好，嘴里嘟囔道：“笑话，善良怎么会害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