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平复情绪。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五点多了，离晚上校长进行宣讲还有两个多小时。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尤希耶卡发来的消息。
看到内容的时，他眉毛瞬间皱在了一起，不安的情绪在他心里回荡。
他仔细查看了尤希耶卡的信息，按照她提供的位置和方向，现在她应该能注意到图书馆的情况。
朱炎麟现在有求于他，所以才会对他产生重视。如果尹志杰靠近这里，然后落入学生会的手中，他再想要接触学生会的线索就很困难了。
更糟糕的是，他现在还在朱炎麟的眼皮子底下，不方便采取行动。
不过，以尤希耶卡的智商，应该能判断出这里有学生会的成员，从而会带着尹志杰远离这里……
就在这时，尤希耶卡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化羽：我让小孩来找你咯。】
“这女人什么意思？”胡言眉毛一皱，顿时意识到了对方的行为。
他眼角的余光，已经捕捉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图书馆不远处的一个路口。
胡言说了句“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此时朱炎麟注意力也已经不在他身上，摆了摆手就表示同意。
为了防止尹志杰暴露，胡言立即脱离了学生会的视野，向着无人的方向走去，速度控制得不快不慢，确保不会引人怀疑，并且能让尹志杰跟上。
他准备找一处无人的地方，再和尹志杰交流一下他这几天的经历。
学校里的情况越来越乱，图书馆发生的事情肯定瞒不住，学生和老师之间可能会引起更多的恐慌。尹志杰身份特殊，任何人多的地方对于他来说都是危险。
胡言在一处清冷无人的小路处停了下来。此时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在他身后不远处，有着另一个脚步声。他转过身，和第二个脚步声的主人面对面。
“李骞。你真的还活着？”
提问的男生站在他面前，两眼红肿，身形单薄，如同在洋流中飘过的一截枯枝。
胡言眉毛上挑，伸手对着他的脑门一敲：“你觉得呢？”
男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猛然上前从腰部抱住了他，宛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找到了一个暂时的港湾。
胡言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推开尹志杰，反而用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尹志杰显然不知道，李骞给予他的友谊，都只是被安排好的东西。
按照胡言以前的性格，肯定会直接把这残酷的真相告诉对方，即使对方知道之后会很痛苦，他也完全不在乎。但是，看到尹志杰此时的模样，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过了一会，尹志杰突然收敛表情，认真地看向胡言：
“李骞，你说，神灵真的存在吗？”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胡言当然清楚，神灵肯定是存在的，而且祂还希望自己保护尹志杰的性命。
“因为我真的分不清楚啊！我感觉周围的人都在敷衍我，他们说我不成熟，说我一直都是被哄骗的那一个。”
尹志杰一脚踢飞路面上的一颗小石子，石子径直飞出去了老远。他垂着头，让胡言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神灵真的存在吗？这学校里的人有信仰过祂吗？我自己的认知是真的吗？我的世界观，是否只是在别人的设计之下所形成的一个假象？
“我现在面对的这些问题，好像根本就没有答案。因为就算有人回答我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理解。”胡言回答道。他并不擅长安慰人，只能用这样的话回答。
他在这个副本的开始也被合伙欺骗过，现在尹志杰也开始怀疑周围，他居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唯一不同的是，他能够看清周围，但是尹志杰不能。
尹志杰那声音中多了一丝亮色：“我幻想过无数次，如果神灵不存在，那么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胡言说：“如果没有祂，那么你至少不会受到那么多的束缚。可能还会有人希望你去继承父辈的事业，但是你有选择的权利。”
尹志杰苦笑道：“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身上的稚气在一瞬间被抽干，此时此刻的他，虽然外表还非常年轻，却给人一种如同垂垂暮已的老人的感觉。
“但是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了。这与我的一个秘密有关系。
“这些东西，我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但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骞，对不起，我要把那些东西告诉你了。”
胡言有些意外。尹志杰一直遮掩的那个秘密，现在居然想要告诉他？
虽然对于胡言来说这是件好事，但是他可不相信，这个副本里会有这样的福利。之前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会让尹志杰转变想法。
尹志杰神情十分严肃：“我怀疑我的出生，就是一种骗局。”
“什么？”
“我对我的父母的印象非常模糊，别人跟我说，他们在我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是你也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骗我。”
胡言连忙打断他的话：“等等，不要被其他人的三言两语给忽悠了啊。你一直相信的东西，怎么能听别人的两句话就动摇了。”
尹志杰这孩子是听了什么妖言，居然开始彻底怀疑自己的人生？
嗡——嗡——
感觉到手机传来一阵震动，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化羽：我刚刚用言语刺激了一下尹志杰。他现在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你帮忙安慰一下他。】
……这女人果然不靠谱。
朱炎麟已经说过了，尹志杰的个人想法，会对学校的内部环境造成极大破坏，所以不希望他胡思乱想，让胡言赶紧把尹志杰送走。
这女人这么贸然刺激他，真的不怕引发什么混乱？
想到这里，胡言突然愣住了。
先前，苦菊开启法阵进入了高维世界，紧接着那些黑色物质就如同彻底失控了一样，疯狂地向着外界奔涌，最后更是以如此诡异的形态，把整个图书馆变成了不可踏足之地。
难不成……尹志杰的情绪，对那些黑色物质还造成了影响？
一旁的尹志杰继续着讲述：“你说的太简单了。
“我从小就能看到很多的画面，这些画面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会出现在平时的生活中，会出现在一切阴暗的角落。
“那些东西，我一开始以为是幻觉，但是我又没有精神疾病，为什么会不停产生幻觉？爷爷带我去看过医生，医生诊断出，我应该经常看到学校被黑色的东西吞噬、建筑物被火焰燃烧的画面，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胡言渐渐开始理解。对方看到的这些东西，应该是未来会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他最后把它们画在了那些教材上。
“李骞，你明白预知未来的含义吗？当时我还小，不明白，但是现在我清楚了。
“因为我能预知未来，所以我的一切都被锁死了。我看到我被火焰吞没，我就一定会被烧死，这是被安排好的命运。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我不相信这种命运，所以我就想要弄明白缘由。那些黑色的东西就实现了我的愿望，我看到了『祂』。
“到那时我才知道，祂一直都在关注着我。我的出生源自于祂的授意，我每天看到的那些幻觉，都是在和祂进行精神接触。祂把一些超出人类水平的东西，灌输进了我的意识。
“我的好爷爷，把他的家人都交给了神。祂告诉我，我已经成为了祂的『化身』。”
胡言沉默片刻，说：“或许，神灵也只是在欺骗你呢？”
尹志杰答道：“我当然不相信祂的话。那时候的我几乎要疯了，我否定一切，认为根本就没有神，认为周围的一切都在骗我。
“我对我自己说，我是一个人类，我要融入人类的社会，我要和同龄人交朋友。
“但是我爷爷认为，人际关系这种东西是多余的，对科学研究毫无用处。他希望我去学习一些困难的理论知识，比如航空和飞行的专业知识。我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大学的内容。”
胡言没有答话。
“有一天，爷爷忙于工作，所以没有什么要求我去学习。那一天我离开学校，想要和其他人接触，然后我就遇到了一个人。
“他对那个幼稚的我充满了包容，他陪我讲故事，唱歌，陪我玩过家家一样的魔王扮演游戏。当初你让我帮你取一个网名，我下意识就说出了他的名字。那个人的名字叫“迁砾”。
“那时候我太孤独了，太疯狂了，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可能就彻底成为疯子了。”
尹志杰表情充满了痛苦。胡言几乎已经猜测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也只能用缄默来回应他。
“但是我忘了一件事情。这个学校里存在一种东西，叫做『许愿』。
“迁砾那个人真的存在吗？他或许只是因为我的愿望，而诞生出的一个虚假事物。
“如果仅仅只是外在事物，那么还不是最恐怖的。但是渐渐地，我感觉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我一开始非常讨厌神灵这个概念，但有时候我又会突然觉得神灵是伟大的、仁慈的——我对神灵的想法都出现了分裂。”
尹志杰抬起头，用一种非常恐怖的眼神看着胡言：“我爷爷希望我能够掌握足够的知识，继承他的衣钵。
“我脑袋里产生的这些，不属于我自己的概念和记忆，是不是也来自于他？他许下愿望，然后神灵就把那些愿望灌在我的脑子里？
“李骞，我的记忆中掺杂了虚假的东西，我的周围人也掺杂了需要的东西，我获得的信息中也不全是真实，那我自己呢？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尹志杰露出一个迷离的笑容。在这一瞬间，他的五官似乎都支离破碎了，而下面的是层层淤积的黑暗，囚禁着他那卑微可怜的灵魂。
“李骞？我是真的吗？你又是真的吗？”
“如果我是假的，那什么东西是真的？”
“这所学校是真的吗？亦或者是重重愿望之下，所诞生的一个海市蜃楼？”
胡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但是这个问题所承载的东西太过于可怕。
尹志杰并没有期待他给出答案。他只是继续说道：
“没有人在意我的胡思乱想。我爷爷不相信——不管他是装的还是真心的，他认为我只是贪玩，所以找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
“至于其他人……毕竟我只是个不成熟的孩子。
“我爷爷为了让我心无旁骛地去学习，专门给我准备了一个别人接触不到的地方。那是一个纯黑色的无间地狱，连一扇对着外面的窗口都没有。”
“校史馆的地下一层？”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尹志杰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
“我只带一个人去看过那里。不过，我有关那个人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已经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是谁了。不过，那个人也可能是幻觉，或许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另一个人是谁？迁砾吗？抑或只是幻觉？
这些疑问对于胡言来说只是一个谜题，但是对于尹志杰来说，却是束缚住他灵魂的一道道枷锁。
胡言发现，尹志杰这个人的经历，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他经历的一切，似乎都是模糊的，在记忆中无法留下清晰的痕迹，在现实中也鲜有确信的真实。
这个副本的主题，是“许愿”、“流星”、“外空间”和“黑暗”，虚假与真实并不在这四个元素之中。
这个副本里大部分的信息都是真实可信的，只有涉及到神灵的不可知领域，才可能会出现一些错误的猜测。
但是，尹志杰作为这个副本里的关键Npc，就是由于这四个元素的共同作用，而经历了一个完全虚假的人生。
胡言深吸一口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虚假就是虚假，不可能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而变成真实。而且，他自己也无法分辨到底哪些事情是真的，也是靠系统的指引，他才能够确认一些东西。
但是，他可以开导对方，让他暂时不再被这个问题困扰。
“相信一个东西，就坚定地去相信它。如果怀疑一件事情，就努力想办法去验证真相。一会相信，一会怀疑，这能够让你得到真相吗？能够让你感到安全吗？”
“李骞，你是说？”
“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不是都在于你自己吗？你相信那些东西是真实的，并且愿意去为真实付出，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比如，对于神灵到底存不存在这个问题，你自己认为祂是否存在？如果你自己摇摆不定，那么无论周围人跟你说什么，你都无法分辨那些东西是真是假。
“每一个个体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一些思想上的转变，这是思想上成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旧有的认知和新的见识会产生激烈冲突，而冲突后留存下来的，才会是一个更成熟的灵魂。
“你想要变得成熟，就不能再这么摇摆不定。你心里必须清楚，你要做什么，然后坚定不移地去实现它。
“遵循你内心的想法，这绝对不是幼稚——
“这是成长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