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贪安者愚信（一）
胡言的异常表现，也引起了苦菊的注意。她立即把那本笔记给合上了，然后严肃地对向胡言问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胡言直接搪塞过去，“你跟我解释一下吧，校长草稿里的那张图片，是什么意思？”
苦菊也没有深究，开始了她的解释：“那本书里描绘的那个东西，是校长提出的一个猜想。
“根据校方整理和收集的他的手稿，校长在研究过程中，受到了某个神秘梦境的启示，进而洞彻了这一宇宙规律。
“那个梦境的内容告诉他，人类现有的一切对宇宙的认知，都是浅薄甚至错误的。
“比如，时间本身是不连续的无数个断面，以一种人类无法感知到的方式被连接在一起，它的排列方式不是人类能理解或想象的。而人类受限于所处的层次，对这个现象进行了错误的解释，从而诞生了‘时间’这一荒诞的概念。
“不过，校长不相信梦境的内容，他试图去验证梦境启发他的东西。
“刚刚那本书里，绝大部分的页数都是满纸的计算，那些计算过程别说是我，就连我的导师和其他教授都无法理解。
“显然易见的是，那些草稿中包含着远超出人类水平的东西。甚至哪怕只是草稿信息被理解的一角，都让各位教授获益良多。
“对于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校长提出了一个模型，用来描述我们世界随着感知而发生的变化，也就是『时间』这个概念。那个模型，就是草稿纸上的那张图片。”
苦菊说着，想要再次打开那本书。她的动作执行到了一半，又突然停住，而是用征询的目光看向了胡言。
胡言倒是不怕再次看到那些黑色的东西，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这就是校长结合了那些神秘梦境的启示，以及我们人类现有的知识，构建出的一个世界模型。我的水平比较差，只能粗略跟你解释一下这个东西的原理。”
苦菊用手指着纸面上的那个巨大的螺旋结构，开始娓娓道来。
“从我们人类的角度来看，时间应该是线性前进的。每个人都会经历幼年、青年、成年、老年这个过程，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被延展成一条直线，其中的每个点，便是我们生活的每一刻。
“但是在这个模型里，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在一个高维空间中，却呈现为这样一种奇怪的形状。
“这个结构如同一个弹簧，在不断的旋转之中螺旋向前。我们所经历的时间，就是在沿着这个弹簧向着一个方向前进。这个弹簧结构的一环，对应的时间大约为四年。
“弹簧外部的世界，是一个人类无法想象的高维空间。在这个外部世界里，人类意识无法分清时间和空间。人类在这个高维空间里移动，他们对应的时间点也会发生变化。
“也就是说，我们的世界每四年，就在高维空间里完成了一次往复。如同行星绕日一样，我们的世界也处于一个周期运动中。
“所以，通过这些孔洞进入高维空间，再从另一个孔洞返回，意识就可以实现时空穿越。而相距四年的两个空洞，由于我们的世界是这样一个弹簧形的结构，距离在高维空间里是最短的。”
胡言点点头。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大致理清了对方表达的东西。
根据校长的理论，在高维空间里，这个世界每隔四年完成一次周期运动。
而时空穿越，本质上就是进入了高维空间，然后从另一个时空位置返回。
之前他进入第三阶段的时候，就是在一片漆黑与无以名状的恐怖氛围中，在高维空间里移动了一段距离。
而且，正是因为这个弹簧型的世界结构，导致每过去四年，世界在高维中对应的位置就会接近，也就最容易抵达。
所以，这个副本里所有与时空穿越有关系的行为，都会正好穿越大约四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副本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相差四年，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相距大约也是四年。如果一个学生快要大学毕业了，那么他可以一个许愿，回到刚刚开始大学生活的时候。
校长的这个模型，虽然描述起来很抽象也很复杂，但是确实可以解释一些现象。
但是，有一个地方很违和。
这个“苦菊”跟他解释了这么多，还专门结合了校长遗留下来的资料，显然是相当重要的线索。
但是，系统对此毫无反应。
胡言查看了好几遍游戏面板，发现他的世界观破解进度，丝毫没有发生变化。
这么重要的信息，几乎都涉及到了整个副本的背后逻辑，却一点系统提示都没有，世界观破解进度也没有丝毫推进。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是因为对方的讲述有所保留，还是由于，老校长的研究成果本身就是错误的？
胡言立即警觉起来。面前那个女生的笑容，一瞬间就变得不再甜美温柔，而变得有些阴森诡谲。
他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谁？”
“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苦菊说，“当然，是在遇到你之前。”
胡言目光变得锋利：“那么，你遇到我之后呢？”
“我遇到你之后，你邀请我加入了群聊。”苦菊说。
“你让我感觉，你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你明明对所有东西都漠不关心，但是却又在某些时刻，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执着。明明知道建立聊天群这个行为本身毫无意义，但是你就是顶着巨大压力去做了。
“明明有些事情和你毫无关系，但是你就是去参与了。
“你似乎看到了每一个人的命运，你通晓真相，你的眼光穿越了门扉，看到了无数纠缠在一起的时间线。因为你预测到了这些事情会发生，你才会去关心这些事情。”
【——受到祂的祝福的人，精神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
这样的人，可以看到所有的过去和未来，包括那些即将发生的悲剧。而在知道这些事情会发生之后，有责任心的人，就会尝试去阻止那些事情的发生。】
胡言猛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人说出的这些谜语一样的话，是对李骞行为动机的揣测：
建立聊天群，保护尹志杰，做出其他不为人知的行为，李骞做出这一切的真正动机，是为了阻止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悲剧？
苦菊没有注意胡言脸上的表情，她似乎沉浸在了某种思考或幻觉中，脸上带着吸食药物后，露出的扭曲神情：
“学校里目前的情况非常困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类自身的局限性，教授们对于校长遗物的发掘过程遭遇到了瓶颈。校长提出的一些理论和例证，人类根本无法理解，也根本无从证明。
“由于校长遗留的东西变少了，学生们许下的愿望难以得到回应。他们完全适应了学校的环境，无法再进行正常的学习了。如果不改变现在的情况，那么这所学校就再也无法‘培育人才’了……”
随着苦菊吐露出越来越多的信息，胡言的脊背也是越来越发寒。
倘若这所学校，离开了那些黑色物质，脱离了神灵的种种影响，那么它还能够继续维持吗？
而苦菊的话锋，却在这时突然一转：
“学校陷入了这样的困难，而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就需要一把『钥匙』。”
苦菊突然两眼直勾勾地看向胡言，眼眶中白多黑少，血丝如同蛛网一样密布，两只眼球仿佛只是被裹缚在血丝之网中的猎物。
胡言表情依然平静。
他现在已经知道，尹志杰就是“钥匙”，学校里的好几方势力都想得到他。
苦菊作为聊天群成员，肯定也知道李骞和尹志杰的关系，想要通过他来找到尹志杰也很正常。
苦菊并没有因为他此时冷漠的神情而惊讶。相反，她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非常深情地说道：
“学校需要你，所以你回来了。”
语毕，她立即念诵起某种诡异的法术。
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无数黑色的诡异物质凭空涌现，这些物质散发出一些令人发指的恶心恶臭，以一种半液态半气态的形式，在这个房间里不断翻涌。
与此同时，胡言身下的阴影中，也有无数触手般的物质飞速溢出，这些东西不断翻滚，沿着他的双腿向上攀爬，尝试去束缚他的行动。
但是，胡言早就有所预料，第一时间就弹开了这些东西，同时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了备用的手电筒。原先的一个手电筒被交给化身了。
用手电筒迅速驱散了这些黑色物质，胡言扭头看向苦菊。
此时，他清晰地看见，无穷的黑色物质从她的身下，以及她浑身上下的所有阴影中不断喷涌而出，瞬间把她整个人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触手怪。
这些黑色物质仿佛就是黑暗的化身，只要有阴影的存在，它们就能够把那处空间填满。
胡言明白，面前这个女生就算不是那个邪神的信徒，八成也已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了。
而且他也明白了，即使没有被神灵直接侵蚀，仅仅只是通过学习那些法术，也有可能会导致使用者精神失常。之前尤希耶卡的表现那么疯癫，说不定也和经常使用法术有关系。
而且，这所学校里的这么多人，都在向神灵祈求知识，希望祂能够实现他们的欲望。
如果继续任由情况这样恶化，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为什么要躲？”苦菊问道。她早已经把图书室的门给锁上了，另一只手则是撕开了墙上的墙纸。
原本米黄色的墙壁，在她这一手之下迅速破裂开。而显现出来的东西，居然是一个巨大的阵法——这个禁忌的邪恶图案，他曾经在书签上看到过。
“你看到了这个图案了没有？这个图案就是『门』，而你就是门的钥匙。你既然回到了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去打开这扇门的吗？”
苦菊的声音从那团巨大的触手中冒了出来，“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拒绝？你不是钥匙吗？”
胡言有些语塞。
对方居然认为他是钥匙？
他本来还以为，现在发生的事情是副本里的一个陷阱，没想到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误会。
“钥匙不是我，而且，这个图案也不是门。”胡言冲对方解释道。对方当然不一定会听，不过他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拖延一下时间。
现在他基本上可以确认，这个图案就是召唤神灵的阵法。
对方的目的，是为了让神灵降临到这所学校里，从而去解决学校里现存的一系列问题。
想到这里，他冲对方喊道：“你是不是在有意避开『神灵』这个词？”
“神灵？”
苦菊的声音和动作都停顿了一瞬，紧接着，无数个声音从那团黑色的触手中迸射而出，伴随着点点的漆黑物质四处飞溅。
“那个东西怎么可能是神？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召唤那个东西，只是人类探索宇宙的过程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这个世界是唯物的，知识需要依靠努力去获取，我们人类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这些声音都属于苦菊，但是语气和腔调却都彼此不同，仿佛她全身长出了无数张嘴。
显然，苦菊和那些学生会成员不同，她根本不相信神灵的存在，所以在一切叙述中刻意避免神灵这个词。
需要借助神灵的力量去解决问题，却又不承认祂这种存在的合理性，这种匪夷所思的矛盾，让她在痛苦中把自己扭曲成了现在的模样。
胡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神灵是存在的。至少，对于我们人类来说，那个东西就是神灵。
“如果神灵不存在，那么是什么把你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随着他的这句话，苦菊身体上附着的那些黑色物质，开始颤抖并且扭曲。
在那些东西中间，露出了苦菊痛苦的面庞：
“我无法接受。”
“什么意思？”
此时，苦菊脸上已经爬满了黑色的线条，它们组成了扭曲而恐怖的图案：
“我不接受！我接收了这么多年的教育，都在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客观而唯物的。
“父母教育我，人生在世要依靠自己。教师告诉我，努力才有收获。人类文明告诉我，人类力量可以战胜大自然。
“我的一切认知和世界观，都建立在一个没有神的世界里。我无法接受神灵这种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