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顾府。
青奇像往日一般机敏的安排内官收拾女帝的住处，不到一个时辰，就将陌生的顾府安排妥贴，依着女帝日常习惯布置好了一切。
天色渐暗，他在寝室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女帝回来，反而察觉到后墙上一抹黑色的身影。
“谁？”
青奇对后墙上的黑衣人质问的不紧不慢，仿佛一早就知道此人并非不速之客。
“是我。”赤荣也没想瞒他。
“我就知道，主子一定不放心。”青奇双手插进袖管里，得意的看着墙上之人，笑着道：“只是没想到咱们尊贵的赤荣大人，如今却像个不可见光的刺客一般，还要隐匿在墙头。”
赤荣声音沉稳，不理会青奇的揶揄打趣，只低声说着：“你陪着陛下来此，可察觉什么异常？”
“异常？”
青奇抬手捏了捏下巴，回头看着墙上的黑影，摇摇头道：“着顾府中，除了你，还能有什么异常？”
赤荣无语，低着头说：“我是问，陛下，有什么异常？”
青奇索性双手一摊，说着：“能有什么异常？”
赤荣想了想，抬眸看着青奇道：“主子不会想错，这世上最了解陛下的人，就是主子。女帝向来谨慎，此时身孕已近八月，突然要出宫小住，定然不会如此简单。”
他正视着青奇，语气严肃的道：“你好生照顾着陛下，如果陛下有异，你和我死十次也不够。”
“那是自然。”
青奇向来只服气玄凌一人，对赤荣的言语威胁一直不以为然。
“有我在，陛下自然周全无事，倒是你……”
站在屋檐下一身华丽青衣的青奇自下而上的打量着墙头一身灰土的黑衣赤荣，嗤笑一声道：“你这副样子，可得藏好了，别被府卫发现，这才会真的吓到陛下……”
赤荣见青奇嘴快，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心里暗叹一声，也不再跟青奇斗嘴。
他一双黑眸盯着顾府内来来往往的侍从，看了半晌，直到夜幕低沉，顾府中庭的回廊上廊灯一盏接着一站的点亮，墙头上趴着的人，才渐渐察觉出几分不寻常。
“什么时辰了？”
赤荣投了颗石子，对坐在门口石阶上百无聊赖的青奇问道：“这天色，是不是酉时已过？”
青奇抬眼看了看天，不以为意的挑眉，随口应着：
“是啊，戌时一刻了，怎么了？……”
话才出口，青奇就发觉不对。
他立刻站起身，自言自语的问道：“都这个时辰了，晚膳时辰也过去……陛下，怎么还没回来？”
赤荣看着青奇这副后知后觉的样子，不由得皱眉。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同僚之谊、敬语称谓之类，他怒声低斥道：
“陛下还没回来，许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还不快去找，干等什么呢！”
青奇心里惶恐，也来不及拍打衣摆上的灰尘，加快步子，向后堂的主屋小跑而去。
“千岁爷！”
后堂的门口站着两名顾府的府卫，不知什么时候就等此处，还拦住青奇的去路。
“你们既然知道咱家是谁，还不快些让开！”
青奇皱眉，看着带着兵刃的府卫，心里莫名的有些慌张，语气不善的喝到：
“还敢阻拦！”
“回禀千岁爷，我等奉夫人之命在此看守，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入。”
这两个府卫显然是早有准备，也不知是得了圣旨还是得了哪位的命令，面对西厂的九千岁，说起话来不慌不忙，语气丝毫不见怯懦。
“夫人？”
青奇想着赫连容在里头，心里松了半截儿，转念一想，又吊了起来。
“你们夫人是不是和陛下在一起？”
两位府卫相视一眼，拱手垂头道：“回禀千岁爷，小的们，不知……”
“不知？”
青奇也是跟着玄凌走南闯北的人精儿，什么场面见过，这种把戏怎么能骗得过他。
只是，这里是首辅的宅子。
是顾家。
赫连容一阶女眷在内，他这个西厂内官也不能硬闯。
想了想，青奇转身走了几步，余光瞥见墙头上的人，对其使了个眼色，自己便回到寝室去等消息。
赤荣在暗处，此时在墙头的他，比身在明处的自己更合适探查后堂中的蹊跷。
青奇坐立不安，回到寝室外来来回回的走着。
心里的慌张感随着时间一分一刻的过去，愈发难以安稳。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墙头上一身黑衣的赤荣就满头是汗的落在他身边。
青奇抬头看着赤荣，只看见赤荣的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青奇皱眉问。
“陛下……陛下在……”赤荣的性子一向淡定，牢狱刑罚，杀人放火向来手到擒来，处事不惊。
只是，此时的他，却连说话也难以连贯。
“在……什么？”
青奇心里无端的坠落着，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在黑夜里笼罩过来，渐渐压得他透不过气。
“引产。”
赤荣说出这两个字，就伸手抓着青奇，十指的力量抓的青奇生痛。
“你别进去打扰，里头有金盏丫头伺候着……只是，我瞧见许多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的，搞不清女帝的状况……我记得，之前从南疆回来，主子带了许多奇药，有止血的，也有救命的……你可知道在哪里？”
青奇脑子蒙蒙的，但是赤荣的问话却让他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脑子里飞速思考着方才的答案。
救命的药。
南疆。
“在兴德宫。”
青奇兀然抬眸，瞪眼看着赤荣，语气急切的说：“我现在回去拿，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如果……怎么办？！”
“赫连姑娘在里面，应该还能应付一阵。”
赤荣略一思索，又道：“这样，为了保险你去兴德宫拿药，我去找主子，我们两边一起……”
赤荣言语急促，语气却笃定的说着：“这样的事情，即使陛下想瞒着主子，你我二人也不能知而不报……”
青奇反手抓着赤荣的肩膀，语气有些焦急的道：
“瞒？！谁都别瞒！快去！主子如果知道陛下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咱俩性命跟自己个儿脑袋的事情！主子……他，也得跟着去了！”
说罢，青奇不再废话。
他纵身一跃，从寝室旁的矮墙上掠起，拼尽全力向兴德宫的方向而去。
赤荣也不敢耽误，越过矮墙，紧跟着青奇，向皇宫的方向施展轻功而去。
…………
…………
赫连容薄唇紧抿，看着满头是汗，却咬牙不哼一声的苏许意，眸色微动。
金盏在一旁，红着眼，咬着牙，一盆接着一盆的温水端过来，不一会就被红色的血水浸染，成了一盆又一盆的红色。
“如果疼，就喊出来。”
赫连容抬手擦拭额角的汗珠，沉声道：“稍后，我会用工具伸进去，进行剥离，为确保龙子安全，我无法用麻沸散……”
她顿了顿，看着苏许意道：“陛下，你可准备好了？”
苏许意抬手将口中的木条又塞了塞，汗涔涔的脸颊上挤出一丝微笑，对赫连容点了点头。
她几乎疼的快要昏过去，才一个多时辰的准备工作，就几乎要了她的半条命……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才是真正让她过鬼门关的时辰。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羊水快流尽了，肚皮也瘪下去一些。
胎儿的轮廓更加明显了，这是他们的孩子……
即使再疼，她也要拼命保住这个孩子，为他和她自小而来的情分，留下一个证明。
“陛下……”
赫连容净手后，拿着西域特制的产钳，神色坚毅，站在苏许意的身下，对她沉声道：
“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