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市镇草原道没有给楚狐留下什么印象。
毕竟只是一个镇级道校，虽然坐落镇子里，围墙外不是麦田，但也只是小镇村苔原道的进阶版，很是平凡。
为数不多的教学楼像是十来年前建的，楼房外墙漆面色调老土，还有几道绵长的裂痕。
见了这副样子，众精灵参观的兴致瞬间消失了，不需要菌时雨刻意维持秩序，大家都很安静。只有几个精灵开口，小声埋汰这所道校。
课间，这里的求道者看见来了三十个参观的苔原道精灵，兴奋地涌在各层走廊上，对着大家指指点点。
参观团没有上楼参观，难以听到她们到底在指点什么。但楚狐耳朵尖，隐约听到她们在对来者的美貌，特别是自己的美貌，津津乐道。
明明临近期末，这里的同道却乐于把课间时间花在这些事上，足以说明道校水平了。
——啧，还好我有草帽可以挡住这些精灵的视线。
楚狐翻了个白眼，抄下谷冽溪头上的遮阳草帽，盖在自己头上。
谷冽溪愕然，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喂！你太过分了。自己不抹防晒霜，还抢我的草帽。这个好看的草帽很珍贵的！是我以前旅游时买的当地特色款式，离开那里都没得卖……”
“借我挡下目光，等下就还你。”楚狐的纤细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帽檐，草帽在头上轻快转动。
“那日光晒到我了怎么办嘛！”谷冽溪撅起嘴巴，不依不饶。
楚狐从好友的包里抽出雨伞：“我来撑伞。”
像是脑袋上长了天线，需要稍稍抬高以校准信号一样，谷冽溪把头仰起来，用下巴对着楚狐。
“不。”
楚狐脱帽敬礼，把雨伞像是手杖一样挥舞，并阴阳怪气地念着类似咏叹调的东西：“月光的银辉啊，请原谅我方才的冒昧，恐怕是您的美貌冲昏了我的理智，若是我早知道您的尊贵身份，一定会半跪着亲吻您的手背，诚挚地祈求您屈尊于我偷来的伞下，不要让那毒辣的阳光烧灼您易化的身躯……唔——”
周围的同道侧目，谷冽溪一阵恶寒，用虎口死死卡住楚狐的怪话，阻止楚狐的天地同寿之社会性死亡攻击。
“差不多得了，恶心。撑伞吧。”谷冽溪埋头踢着脚，低声说道。耳朵尖突然被太阳晒得微红。
楚狐意外地得到了草帽的一整天使用权，但是被好友要求下了毒誓不能弄丢弄坏弄脏它。
“……如果草帽遭遇不幸，那我就欠您三个愿望。”
“不是愿望！是命令！”
“是的，我将为了一顶草帽的大恩，竭尽全力完成谷冽溪阁下的三个命令。”
“哼哼，这还差不多。”
……
道校占地不大，参观只持续了十分钟。
第二个参观点是小州市草原道。大巴开了足足半个小时。
小州市草原道靠近市中心。
道校旁边店面齐全而繁华，小吃店数不胜数，文具店有五家，不远处就是两家连锁大超市。
道校邻接一条主干道路——宽阔的八车道。对向车道中间有一道厚厚的绿化带，两侧留有宽裕的非机动车道与精灵行道。
这条老路，足以说明此地十余年前的经济如何。
明明是周五上班时间，路上依旧车来车往，其中不乏豪车。
几个雌精灵脸贴在车窗上，以叫出经过的名贵汽车的牌子为乐。
肥宅本应和她的朋友一样大呼小叫，但不巧的是，上周她靠着超能力弄了辆豪车。她显得兴趣缺缺。如果不是楚狐在场，她怎么说都要显摆两下。
下车后，楚狐在校门口张望，清晰看见远处一栋栋数十层的高楼。有些是写字楼，有些是小区，还有些外形独特的高楼，那是大公司的本地分部。
“不愧是城里啊。”谷冽溪脸红彤彤的，低声惊叹。
如果草帽还在谷冽溪头上的话，他看起来一定像是个纯朴的农家小弟。
“快来伞下，乡下公主。”楚狐捏住帽檐，压低草帽，只露出挂着笑意的下半张脸。
“呵呵，楚狐，看看吧，你永远也无法就读的道校，到底长什么样子吧。唉呀，好可怜呢，接下来三所草原道都是如此。”
说完，谷冽溪孩子气地用肩膀轻撞楚狐。
小州市草原道占地广，建筑多。有六栋专门的宿舍，宽阔茂密的公园树林，兼任影院的礼堂，三层大食堂……
由于参观时还是上课时间，大家被要求保持绝对安静。
这不是个容易的事，毕竟有许多同道以此为目标，难得来到自己希望就读的草原道，很是兴奋，纷纷畅想未来自己会如何，迫不及待地要和朋友分享、互相鼓励。
楚狐总结，挺不错，没什么好看的。
他有些后悔，今天应该继续准备考试才是。他又不是普通精灵，出来看这些建筑，对自己的学习根本没有一点激励效果。
九点四十，下课铃响了，但只有少数精灵从教室里出来。
其中，一个身着黑丝短裙、脸上明显化妆过的蓝发双马尾雄精灵，最为显眼。
他拿着一个自拍杆，身姿摇曳，一边对手机说话，一边往参观团走来。
蓝发双马尾身后还跟着一个扛着笨重摄影机的雌精灵。
从制服与稚嫩的面容来看，两者都是草原道的求道者。
楚狐有些纳闷，这是模拟什么记者吗？城里的精灵道校，花样真多啊，可以化妆，可以染发，可以带手机，甚至是摄像机……
两精灵走近了，蓝发雄精灵矫揉做作的声音逐渐清晰。
“……来了参观的苔原道学弟学妹，小蓝我现在带大家看看哦。”
说完，他却没有照自己说的，把手机对准参观者，而是把自拍杆对准自己，好让全身入镜。
“锵锵。亲亲。扑通扑通。”
只见他摆出百般姿势，又是剪刀手，又是嘟嘴飞吻，又是比心。直到镜头从正面、侧面、斜上方三个角度，记录下姣好的身姿后，他才款款转身，让众精灵入镜。
雌精灵摄影师半蹲，拍下高清素材，并补充了身后、仰视角度。
当着众精灵拍摄、说做作的话，蓝发雄精灵却没有一丝羞怯。倒是参观团有几个雌精灵羞得捂住眼睛，从指缝间看他。
菌时雨碍于自己只是来参观的，不敢妄自教训这位同道，只能表情不善地捏住长裙。
楚狐一手撑伞，却忍不住轻轻拍手称赞。
同一把伞下，谷冽溪目光鄙弃：“狐狸精惜狐狸精？”
“首先，我裙子比你长。”楚狐弹指，一掸好友的短裙。“其次，你不觉得他很懂行、专业吗？知道观众喜欢什么，而且置羞耻心与名誉于不顾。很强啊，比我们才多一二十岁，却像是年长我们五六十岁、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样。虽然他天生资质一般，但真真正正在狐狸精的道路上下了苦心。”
谷冽溪冷笑，对楚狐耳语：“我听到的是，你说他脸长得一般，但是好在不要脸，手段下流，很懂如何展现身体，迎合网上的雌精灵。”
楚狐摇头，同样耳语：“怪事。你打扮和他打扮，不都是为了吸引雌精灵吗？我只听说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却不知道打扮这事是反过来的，难道吸引的雌精灵越多越被看不起？”
“我打扮是纯洁可爱，他打扮是妖艳贱货。就是这样！”谷冽溪咬牙切齿，不予辩驳。
“哇，这位学弟，你好可爱啊，要不要来和我一起拍个照。我叫小蓝，是有三十九万九千粉丝的视频博主，你肯定会比我还受欢迎呢！说不定，还会因此被星探发掘，成为大明星呢！”
蓝毛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听到他有很多粉丝，还奉承自己，谷冽溪的表情瞬间解冻，原本的嫌弃都藏了起来：“好多粉丝，学长好厉害啊。”
楚狐抬抬眉毛，似笑非笑，遭到好友戳腰警告一次。
“不要这么见外嘛，叫我小蓝吧，你叫什么名字呢？”
“嗯，叫我冽溪就好。”
小蓝自来熟地挤了进来：“冽溪，先祝你考个好成绩。来，看镜头，一起笑一个吧。”
楚狐压低草帽，让开身位。他的能力特殊，最好不要上镜。
阳光照在谷冽溪脸上，抹过防晒霜的脸水灵白嫩。
“耶。”谷冽溪笑容灿烂。
“这位撑伞的草帽学弟，你也来嘛~不要害羞，和你的朋友一起。我只看到你的小半张脸，就知道你很漂亮。你有大火的潜力哦！不只是漂亮……之前那部大电影看过没，里面雄精灵主角和天仙一样，你和他在气质上有几分相像呢！”
小蓝向楚狐伸出橄榄枝。
摄影师闻言，蹲下身形，想拍下楚狐的脸。
“不必。”楚狐食指微压帽檐，同时把伞一晃，伞尖直指摄影师，巨大的蓝色伞面如盾，稳稳挡住拍摄。
“欸，好可惜啊。”小蓝嘟哝一声，指示摄影师不要自作主张。
“好帅的妹妹鸭~”他又跑到柳天冲身边，自来熟地甩着蓝色双马尾，嗲声嗲气地说道：“嗨，我是小蓝，一起合个影好不好嘛~你叫什么名字鸭？”
柳天冲起先只是礼貌地应付着他，但合完影，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小蓝的黑丝。
一直注意着心上精灵的谷冽溪，脸色渐渐阴沉。
“哟，刚刚不是挺开心的？”收了草帽的楚狐尽职尽责，在小蓝离去的第一时间，就为好友送上阴凉。
“我总是被狐狸精骗。从现在起，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谷冽溪一瞪楚狐。
“迁怒我干嘛。”楚狐打了个哈欠。
他实在是无聊，不然也不会找谷啮说话了。
小蓝虽然在镜头前故意卖弄风骚，但品格优秀，很懂事，临走前祝福大家考试顺利，成绩理想。
怪不得小蓝一开始能说动菌时雨老师，让参观团接受视频拍摄。
……
五分钟后，参观团前往第三所草原道。
而在刚刚参观的小州市草原道，一间活动教室内，小蓝与雌精灵摄影师正在剪辑片段。
“你说我们做什么视频博主啊？”雌精灵摄影师抱怨。
“嗯？”小蓝精神投入，剪辑手法娴熟，一时没理解同伴想说什么。
“我们账号说是有将近四十万粉丝，但根本没什么收入啊，不是机器死粉，就是白嫖怪。不抽奖就涨粉缓慢，网上的精灵真是难骗钱……唉，明明只要做‘这份工作’就有钱，为什么要当视频博主呢？”
小蓝甩下小皮鞋，大咧咧地抠了抠穿着黑丝的脚，声线也没有之前做作：
“唉。但‘这份工作’是谁委托我们的？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一切是迷雾。虽然工作轻松，钱多，两年下来，我们甚至都买得起正规设备了……”
“你要说‘但是’了。”雌精灵甩了甩鼠标，毫不介意同伴的些许脚臭。
“但是，什么情报网需要我们收集这些片段？这些年轻貌美雄精灵的生活片段……”
“你有什么阴谋论？”
“哪还需要阴谋论！一定是……”小蓝沉默了，但两者心底都冒出了一个目标。
精灵贵族。特别强大的贵族。甚至是贵族的联盟。
“一旦自家的哪个少主成年，这些平民精灵就会像是菜单一样摆出来，无论雌雄。我们收集的鲜活片段就像是食物预览，方便贵族挑选合适的口味。”雌精灵语气干涩，敲击键盘的手无力垂落。
“别多想。我们只是她们的一只眼，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们能得到‘这份工作’，也是机缘巧合。拿钱干活就好。”小蓝说着说着，扣起另一只脚了。
“有没有‘但是’？”雌精灵问。
“但是，我们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离开小州市草原道，这份工作估计就要断了。但是，如果能当个视频博主，那也算是有个出路。”
“你不想着上针叶林道吗？”雌精灵惊讶。
“想啊，但是针叶林道学费不便宜，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
小蓝弹了弹指尖，穿上圆头小皮鞋：“所以我才接‘这个工作’啊！哪怕知道自己是帮凶……所以我才那么想要当视频博主啊！只要能稍微体面地赚钱就好了，哪怕是故意卖弄风骚，被同道看不起……要是能自己赚到学费的话……”
“我理解你。”雌精灵用力地敲着键盘。
“切，理解有什么用。”
“那我养你。”
“你拿什么养，你个白痴。而且我要化浓妆，用美颜才能有那些雄精灵好看……”小蓝嘲笑，眼中却是温柔。
“两个白痴一起加油吧，赶紧把美少年的视频剪辑好，送到她们的网里！让美少年被祸害掉！然后变成我们的小钱钱吧！”雌精灵在奇怪的地方燃起来了。
“哈哈，亏你说得出口……可惜那个美少年不肯合影，我敢说他有九分。而且他是那种少见的英气类型，唉，可惜了，肯定有额外加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