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程成敏锐的听力，几乎是听到了所有人心下一沉的轻微叹息。
除了雷斯图特。
“不得不承认，你的坦诚令人敬佩。”
老六的态度相当郑重，仿佛一个听到罪人忏悔罪行的牧师，
而刚刚，完全可以画上句号的讲述，确实不足以彰显沫儿的诚实——程成总感觉哪里不太对的疑惑，也在沫儿接下来的讲述中彻底被解开。
可真是一个既真实，又迷幻，既让人信服，又叫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理由……
“伊姆斯成为导师其实并不能解决问题，”
当这句话说出口是，拉东和雷斯图特只是眉头微蹙，可拉莎和班克却是彻底陷入的茫然。
“那我们来这里，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对不起……”
沫儿歉意的同拉莎和班克低下了头，虽然后者彼此相视时，完全弄不明白沫儿为什么要道歉。
深呼一口气，沫儿解释道。
“早在文森特可能要对某些没什么存在价值的老臣下手之前，我的母亲便受安兰德叔叔的请求，为家族的未来做了一次占卜。但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和以往那种不好不坏，看不出有多么璀璨的未来，也没有什么绝对难以度过的危机的预示相比，这次占卜的结果，却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混沌！”
众人心中一紧。
“混沌是什么意思？”
“就如字面意思一样，不过放在眼下的情况来看，它也为我们透露出一些非常明显的信息，安兰德子爵，母亲，伊姆斯，我……我们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失去了未来。”
这个词实在太重，不禁压的众人有些喘不上气。
“只是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而已，感觉比被削番来的要好得多……”
班克干笑两声，试图活跃一下有着凝重的气氛。
沫儿摇了摇头。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我们虽以家庭的名义联系在一起，但命运却又截然不同，安兰德叔叔和我母亲暂且不说，伊姆斯已经成为了奥术师，男爵爵位不可能局限住他的一生，我又是来自斯班玛尔岛的女巫，试想能够遮盖三类不同命运，甚至有可能牵扯到三个不同势力的迷雾，影响之大，远不是一个子爵家的家事能够造成的效果。”
这就有点夸大其词了，程成嘴角微抽。
“你刚才说，现在看到的和曾经看到的不同……”
程成的反驳当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眼下你们还没脱离家庭，算是一个整体，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直视着沫儿有些郁郁的神情，程成一字一顿道。
“这件事即将就要发生，”
“所以，当得知伊姆斯获得了某个古代宝藏的线索后，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尽力帮忙筹划这件事情，这样一来，各处分散的安兰德一家，因为某一件事而齐齐殒命的概率便降低了不少……当然，帮助伊姆斯成为导师，我们的未来才会有被拉回到正轨上的可能性——文森特迫于学院的压力，必然得思量着要不要拿安兰德家族开刀，只是，时至此刻，我没想到会将你们也拉下水……抱歉，拉莎，班克，我感到非常惭愧，”
漫长的讲述终于到了尽头，沫儿长松一口气，似乎要将郁结的心情和对两个不知情朋友的歉意也一同吐出。
原本一直维护着沫儿的拉莎和班克，凝固的面容上，也不免流露出一种被走投无路，迫于无奈的好友拉上贼船的伤心与心灰意冷，
生气……确实是有一点的。
愤怒……但又好像还没到那一步。
毕竟谁也没预料到，在接近地堡边缘的地带，会遭遇怪物的袭击。
不过，相比这些想之无用，悔之晚矣的问题，接下来是不是……
感受到由拉莎和班克领头，其他人在恍然后，投来的热切目光，雷斯图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透露出的情报不够劲爆的话，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当场打死……
想到这，他脑筋急转，清了清嗓子，声音模仿着魔法传音台里，男主持人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开口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荣耀，”
“等等……”
程成挥手打断雷斯图特的开场白，“少扯一些没用的，直接讲重点！”
“我！好吧……虽然我从没听说过任何有关于通缉卡舒亚·阿尔提尼斯的悬赏，但就以天命者家族一贯的做法来看，这些人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雷斯图特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众人难免生出一种，你真能吹牛波的感觉。
“有那味了……”
班克回头看了拉莎一眼，
“天命者家族的通告好像都是这样……但你们真的有去做吗？我很好奇……”
“你以为天命者家族是如何建立起来的？见人就说一声，给我一个面子？那是无数被当众砍下的脑袋，无数被烧成灰烬的尸体累计起来的凶名，只是……时代不一样了，当不需要满手鲜血也可以达成目的时，我们更愿意用不那么血腥的手段，类似的通告，看起来确实有些软弱，但何尝不是一种麻痹寻常人的手段，毕竟天命者家族要的是因为害怕而顺从的仆役，而不是因为恐惧而发起抵抗的暴民，这两者之间可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心太脏了！”
拉莎想起刚刚那团泡在池子里的东西，当即一副没好气的敌视模样。
“但卡书亚·阿尔提尼斯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手下还有数量多到足以攻破天命者家族城堡的魔法师……”
拉东对此有些不能认同，
“你说的一点不错，普通人害怕天命者家族，那些天赋异禀的普通人同样如此，但要命的是他们真的有实力对天命者家族造成威胁，而在漫长的时间里，经历了数次这样的事情之后，天命者家族便成立了以王国为界限的的攻守同盟，这件事在天命者家族中层与普通的高级魔法师之间，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家族内部事务自己解决，家族之间以及天命者与普通人的纠纷，由同盟出面做出判决，以卡书亚·阿尔提尼斯的事情为例，同盟会必然出动人手追杀所有参与这件事情的魔法师，不过为了避免影响，激起天命者家族与普通魔法师的对立，追杀只会在暗地里进行，”
“追杀一个乌云级别的法师？啧啧……”
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超出了班克的想像，以至他只能用啧啧称奇的口吻来表达自己的震撼。
“那要这么说的话，卡书亚要面对的，就不止是与海城郡天命者家族联姻的天命者家族的报复……对此，他也心知肚明，那为什么他不逃跑呢？他绝对是有机会逃跑的……”
“以他的身份和实力，只要离开这个王国，不管逃到哪里，都能重新笼络起一批愿意为其效力的下属，心无旁骛的开展他想要进行的所有研究，完全没有必要掺和进王位之争的浑水里！”
“而且，他凭什么相信伯拉丁？伯拉丁王位不稳时需要他的协助，自然会不遗余力的保下这个愿意为他做事的得力干将，但等他王位稳固后，卡舒亚很有可能被他推出去作为这一切变故和流血事件的替罪羊……这一点，难不成一个乌云级的高级魔法师会从来都不考虑？”
众人眼睛一眯，突然发觉这里面确实有非常不合理的地方。
而见大家都一副苦思冥想的雷斯图特，这时候又清了清嗓子。
“我在补充一点吧……虽然卡书亚的名字不知为什么从历史书上被抹掉了，但小王子的母族，也在这场动乱中被彻底铲除，以前我以为这是伯拉丁的手笔，但现在看来，恐怕也和这个卡书亚·阿尔提尼斯脱不了干系。”
“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天命者终结者？”
众人越议论，便越发的对卡舒亚这个古代魔法师充满了好奇。
可一旁不在言语的程成却是脸色怪异，
联想到外面那些白骨，池子里的器官……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难道是抓猴子的把戏？”
“什么叫抓猴子的把戏？”
程成侧头，迎上拉东略带不解的目光，一时竟然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还是算了吧……
“没什么，我们那个时代的典故而已，有机会说给你们听。”
说到这，程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待他转头看向不幸落水，这会儿正试着拧干头发和衬衣下摆的红发女孩时，却见拉莎不时面露不甘的，抬眼看向水池后方的高大乔木。
更准确的说，是高大乔木的阔叶间，影影绰绰的一颗颗，犹如椰子大小，却又包裹一层青灰色皲裂外皮的果实。
虽然卖相不太好，但不出意外，这玩意儿就是拉莎如今失魂落魄，湿答答，黏糊糊的罪魁祸首。
只是，不知是不是缺乏睡眠，以至于眼花的缘故，程成总觉得，这些果子……似乎在动。
“您饿了吗？”
沫儿清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下一刻，便听啪嗒一声，高挂于树梢的果实，在拉莎震惊的目光中，晃晃悠悠的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沫儿纤细白嫩的小手上。
“沫儿！”
“你也饿了？”
沫儿转头，但当瞧见拉莎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时，漂亮的两条柳叶眉因为不解而微微蹙起。
“你不是……你不是说……灵能没法施展吗？”
“我之前说的是感知能力被屏蔽了，但灵能还能用，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能力能用……那我……”
拉莎眼睛发直，茫然的指了指沫儿手里的果子，又回头看了看高高的阔叶乔木，终于，灌进脑子里的水，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流了出来……